思来想去,见使者团尚未走远,忙丢下祁令瞻,转身跑了。
祁令瞻独自登上归府的马车,马车颠得他头皮乱跳,他阖目靠在厢壁上缓缓揉按,再睁眼时,眼中已现出几分清明。
回到永平侯府后,平彦要服侍他洗漱更衣,祁令瞻说他自己来,又吩咐平彦道:“今夜太后可能会微服前来,你去前院守着,别怠慢了她。”
平彦应声,走到门口,祁令瞻又喊住他。
“记住,让她千万别进我书房的暗室。”
“啊……好,记住了。”
祁令瞻解衣迈进浴桶中,缓缓将身体浸入药气浓郁的水里,直到热水将他全部湮没,他默默享受着窗纸将破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果然如祁令瞻料想,宴席散后,照微心中仍觉郁结难舒,趁夜微服前往永平侯府。
杨叙时叮嘱过,不能让祁令瞻饮烈酒,照微想起他在宴席上时难看的脸色、一夜未展的眉心,心中气懑之余又难受得发紧。
她想回去看看他,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问清楚他到底还认不认她这个妹妹。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照微一下车,便看见平彦在门口候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知本宫驾到,你家公子怎未亲自迎接?”
平彦不知他俩吵架,闻言乐呵呵道:“公子刚回来,在盥室沐浴呢,叫我来迎接娘娘。”
照微嗯了一声,抬脚往府中走,边走边向平彦旁敲侧击地打听祁令瞻近来的动向。
“听说他这两天没怎么出门,看来在府里与那完颜准相谈甚欢啊。”
平彦说:“那倒没有,那金人小鬼白天不在府上,出去四处晃,公子只容他住在府里,并不怎么搭理他。”
照微好奇,“那他待在府里忙什么?”
平彦道:“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画呢。”
“画画?”照微竟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个爱好。
“就最近一两个月的事,突然就迷上丹青了,有时也请画院画师到府上指点。”
照微问:“那他平时都画些什么?”
平彦想了想说:“什么都画,一开始是桌子凳子等死物,后来渐渐学着画花鸟虫鱼,数石榴花画得最好,最近几天好像又开始画人物了。”
“谁?”
平彦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神秘道:“是个姑娘。”
照微脚下的步子一滞,心头像被钩子勒住提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问平彦:“是姚清意吗?”
平彦摇头,“公子作画时不让任何人看,我也只在递茶水的时候瞥了一眼,只画了个轮廓,不晓得是谁。”
照微想不到他还和哪个女子有牵连,思来想去,只有姚清意这一个可能。
想必他的丹青也是为她而学,因为与姚家退了婚,对姚清意爱而不得,心中怅然只能寄情笔墨,又怕人知晓这份心思,所以作画时不容旁人围观。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那么连他近来这薄情的态度也有了缘由。
他明知她的立场主战,却仍要向北金人示好,与完颜准纠缠不清,甚至当面说出不要做她兄长这种话来。
照微本以为这是有苦衷的气话,此事才惊觉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心不想再与她做兄妹,要与她割袍断义,好转身投向姚鹤守,求得姚清意回心转意。
是这样吗?
一阵冷风吹得她脊背生寒,照微双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疼痛感骤然涌上心头。
她默然片刻后,突然转身朝祁令瞻书房的方向走去。
第66章
推开书房的门, 入目是一座鹤屏,两侧立着瓜瓣琉璃灯。
照微拾起火折子点燃灯盏,秀目缓缓从书架上扫过, 落在黄梨木条案后卷缸上。
她三两步走过去,将卷缸里的画轴抱出来堆在案上,一幅幅展开, 确如平彦所言,多是些花鸟松鹤等习笔之作,只有零星几副人物画像, 临摹的是前朝画圣的《女史箴图》。
她抖了抖手中的画轴,问平彦:“就这?”
平彦踟蹰道:“公子的私作,您不好就这样随意翻看吧?”
照微冷笑:“都是自家兄妹, 何必藏着掖着, 他有什么心事, 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卷缸中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又起身去书架上翻找。平彦跟在她身后收拾,却是只敢劝不敢拦,见她目光四顾, 最终缓缓落在做成壁画样式的密室门上, 平彦擦了擦头上的汗,忙说道:“公子说了,决不能让您到密室去!”
照微含笑一偏头,“密室?”
“不是不是。”
“你家公子常说, 君子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照微走到壁画前, 附耳敲了敲,果然听见空荡荡的回音。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却并非高兴的模样,莹白如玉的手指微微曲起,被粗粝的墙面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