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富庶,国库一年收入不过也才三千万两,北金这种游牧国家,一年只有不到一千万两的收入,其余皆是靠四处抢掠。
他苦笑着按了按微微发抖的双手,对照微道:“贵朝将我碎尸万段,我国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若是分作四十年偿付,倒还可以商量。”
照微含笑道:“本宫与你都未必能活那么久,想那么远的事做什么?既然拿不出四千万两,也有一个办法,拿你们北金的战马来换,每三年供给大周战马两千匹,直到折清债务,再将蓟州城以东那片百里草原送给本宫跑马,怎么样?”
这是要榨干北金人的血,好叫他们再无作战能力,只能沦为大周的马奴。
斯文若完颜准,此刻也觉得意气难平,高声骂道:“简直欺人太甚!大周此行,与强盗有何分别!”
照微反问他:“二十年前平康盟约,贵国一口气割走我大周十六座城池,不也是如此行径吗?”
“那与本王有什么关系,”完颜准说,“本王就算死,也不会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
“很好,你有骨气。”照微轻嗤,命人将乌图带上来。
乌图得人心,完颜准有血统,天弥可汗去世后,这二人在国内争夺可汗之位争到头破血流,如今却像两只落汤鸡,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照微将方才的条件与乌图说了一遍,乌图的反应与完颜准一样,不肯答应这苛刻的条件。
照微慢条斯理对二人说道:“你们二人谁先点头答应,愿意以北金皇室之名签下新的和约,本宫就将谁放回去继承可汗的位子,然后将剩下那人凌迟处死,尸首挂在永京城头上,永生不得安息。”
乌图与完颜准听了皆是脸色一变,目光微妙地盯着对方。
照微命人将乌图带走,与完颜准分开看管。
她希望完颜准能识相些,毕竟此人性情就像大周从前的仁帝,经乌图一事后,只会更加忌惮武将,若是叫他继承北金可汗的位子,几十年之内,北金都不会成为隐患。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完颜准,劝他道:“六王子宁死不愿折节,真是叫人敬佩,只是若是乌图答应了条件,叫他回去得了王位,磋磨你的子民,那你死得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忍一时之辱,反正这条件,你们中总有一个人要应。”
完颜准抿唇不语,眼神飘忽,显然是心中有所动摇。
照微任他思索了一会儿,约两刻钟后,朝锦春递了个颜色,锦春便走出去,过了一会儿站在门口说道:“启禀娘娘,乌图将军说他想好了,请见娘娘。”
照微作势要起身,完颜准神色一慌,忙道:“等等!”
照微瞥了他一眼:“本宫可没有耐心再等了。”
完颜准声音颤抖地说道:“本王答应贵朝的条件,愿意重新签订和约!本王是金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本王来签这个和约,要比乌图更有说服力。”
照微重又坐了回去,含笑道:“六王子愿意交好,那再好不过了。”
这一招是祁令瞻给她出的主意,他与完颜准有过交游,深谙此人的性格,颇爱附庸风雅。叫他学文人风骨以死博名,不是什么难事,可若要他死得没有价值、没有影响,那他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盟约一事就此定下,薛序邻在永京监国,受诏前来西州,为两国和谈重新拟定盟约。
其一,北金向大周归还燕云十六城,并赠以蓟州东百里草原,直至花河畔。
其二,废黜大周向北金输送岁币之约,此后北金每三年向大周供奉战马两千匹。
其三……
薛序邻的字风骨遒劲,照微从前就夸过他,此刻落在国书上,更是力透纸背,字字意气张扬。
两国押印后,照微瞥见薛序邻背着人悄悄抹眼睛,还上前去打趣他。
“伯仁这是替北金心疼么?我瞧着完颜准都还没哭呢。”
薛序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叫娘娘见笑了。”
两人只窃窃私语了两句,祁令瞻就在一旁不住地清咳,仿佛嗓子里粘了鸡毛,听着叫人难受。
照微回头瞪了他一眼,祁令瞻温雅的面容上含着笑,看不出一点妒忌的神色。
他将照微带离薛序邻身旁,与她说道:“不是说签完和约后要去徐将军墓前拜一拜么?今天日头正好,咱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带着几个随从,乘车前往徐北海的墓前。
从前这里只有一座碑,后来经过翻修,已经成了一片整齐的园子。照微跪在墓前,给她的生父烧了许多值钱,将抄录的两国国书也一并烧给了他,望着漫天翻飞的纸烬,长长送了一口气。
“阿爹,我虽然没能做成女将军,但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了。姚鹤守已死,平康盟约已废,燕云十六城重归大周,不出二十年,又会是安居之地,您若在天有灵,可以安心了。”
她在墓前敬了三杯酒,想起幼年的一些模糊记忆,垂目笑了笑:“下辈子我还投胎做您的女儿。”
祁令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也跪下跟她一起敬了三杯酒,冲着徐北海说道:“那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婿。”
祭拜过后,两人沿着石径往墓园外走,照微想起方才的话,抬头问祁令瞻:“你说下辈子要给我爹当女婿,那还能给我当哥哥吗?”
这个问题有些刁钻,祁令瞻犯难了一会儿,竟不知该怎么选,最后说了两个字:“都要。”
“那你别想要你这一双腿了,”照微说道,“下辈子我爹活着,一定给你活生生打断。”
祁令瞻被她逗笑了,见四下无人,将她揽在树后,缠绵低声道:“那我要做你的夫君,但是人后你还是得喊我哥哥。”
“想得美。”照微扬眉瞪他,“下辈子换你喊我姐姐,也叫你尝尝挨板子的滋味。”
但她心里清楚,谁有祁令瞻这样一个弟弟只会更倒霉,他自幼就懂事、有分寸,做姐姐的不仅寻不到教训他的理由,说不定还要被爹娘拎去教训,说什么姐姐不如弟弟懂事。
想想就很晦气。照微在心里呸呸两声,心道:还是做妹妹好,可以倚小卖小,怎么惹他都有理,闯了祸还能有人顶着。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祁令瞻倒也不在乎,他低低在照微耳边说了句什么,眼见她红晕爬上了脸,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推开他跑了。
跑远了,又回身朝他招手,喊他走快些。凛冽的寒风撩起她的氅衣,红衫映着她意气风发的笑,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烈火,照得四周皆熠熠生辉。
祁令瞻慢慢走着,忽然又想起得一和尚赠他的谶言:“烈火烹锦万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