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季爸爸就拉着张姨说起了悄悄话:“张姐,小思情她……来城里打工这段时间,没跟‘那家人’撞到过吧?”
张姨听了这话,便像是了然了什么一般,瞪了季爸爸一眼:“我就说嘛,老季你就是改不了非得跟我妹子死倔的牛性子,要不是小思情来城里打工了,你还不准备回g省是不是?”
季爸爸老脸有些挂不住,奈何在这个妻子的小姐妹面前他是真的有点理亏,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哎呀,张姐,我这不是担心小思情嘛。”
季爸爸身体上有点毛病,不能生育。
二十年前,才刚三十出头的季家小两口被镇上人嚼舌头嚼烦了,他媳妇就想到了城里的小姐妹张姐,希望能请张姐帮忙,抱养个孩子。
张姐是城里人,虽然家里也是普通人家,但备不住人面广,还真帮他俩找来个刚满四岁、还不记事的女娃儿。
季爸爸一开始是不想要这个女娃儿的,他心里总觉得女娃长大了是要嫁出去的,还是抱个能留在家里的男丁好;奈何男娃儿太贵,动辄上万块钱的“奶粉费”夫妻俩实在是凑不出来,纠结了半天,还是掏了两千块钱把张姐牵线找来的女娃儿抱回了家。
养了没几年,季爸爸和女娃养出了感情,到女娃六岁上,要准备上小学时去办户口,季爸爸还去跟人借了诗书来翻,给女娃子起了个特别文静秀气的好名字:思情。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夸思情学习成绩好、以后肯定能考上好学校,季爸爸和妻子商量了下,把孩子留在镇上读书,出省去打工挣钱,给孩子攒学费。
思情也没有辜负他俩的期待,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
即使后来跟媳妇闹了矛盾,一度吵到几乎要去法院离婚的程度,季爸爸也打心眼里把思情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是因为如此……他就更担心,思情这个他亲手带大的懂事女儿,会被那家人找回去。
那家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家,季爸爸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年他从那家人手上接过不会哭、只呆呆地咬着手指看着他的女娃子时,那家人都没说多看女娃子两眼,一直在认真数钱。
这种冷心冷肺的人,要是知道小思情长大了、能赚钱了,还不定会打什么歪主意——他闲暇时刷手机看新闻,没少看到这种弃养孩子后又厚脸皮来认回的父母。
思情这孩子打小就实诚,没什么心眼,被那样只认钱的一家子赖上了可就糟糕了!他担心得晚上都睡不好,才会跟工头结了账就匆匆地赶回来。
张姨没好气地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那家两口子不积德,才五十多人就没了,丧事都办过了。”
季爸爸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复,很是吃惊:“啊?!”
“肖家那两口子已经没了,听说是去旅游的时候自己瞎晃悠,走丢在山里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张姨道,“肖家人原先还打算把这事情赖到公安局头上呢,去市局那边摆了好几天的花圈,人家公安局的人不理他们,现在又在闹到市政府门口去了。肖家那儿子天天在发哭丧视频,我刷同城老是刷到,都快腻味死了。”
“现在他们家一心只想从政府那里讹到钱,肖家那儿子晓不晓得他有个亲姐在外面还是两说,就算晓得了,也绝对不会肯认回去的,肖家两口子留的房子车子都不够他霸占的,还会认个姐回去跟他分遗产?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别操这份心了。”
季爸爸:“……”
他本来还有点儿同情遭了意外的肖家两口子,听到后面,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52章 幸运
十月二十九日,周六。
季思情一早去贵安分部打了卡、打扫过卫生,见没什么任务要出,便跟安姐说了一声,骑着小电瓶前往客车站。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季思情回到了老家清源镇。
清源镇是个只有十来万常住人口的小镇,整个镇子加起来还没市里的一片街区大,拢共就两条主干道,步行从镇东的汽车站走到镇西的石板桥路,只要二十来分钟。
石板街路是本地人周末时赶集的地方,季思情走进这条熟悉的市集,就有摆摊的姨妈亲热地跟她打招呼:“哟,小思情从城里回来了?”
“诶,生意还好啊姨妈,我妈今天出摊没?”季思情笑着挥手。
“出嘞,在石桥那边。”
在赶集的人流里穿行了几分钟,季思情找到了老妈摆的小吃摊。
季家母女两个摆的小吃摊前后加起来也干了十几年了,熟客很多,赶集的时候尤其忙,老妈见到她回来都来不及寒暄就让她帮忙给客人包裹卷;季思情也不含糊,挽起袖子戴上一次性手套就忙了起来。
为了尽可能多地卖出东西去,季家的摊子虽小,小吃的种类却挺多的,有炸洋芋、炸豆沙糍粑、剪粉、甜酒粑,还捎带着卖裹卷、辣豆腐皮卷、烤小豆腐等本地小吃;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剪粉和裹卷——这两种小吃用的米粉皮都是自家蒸的,劲道又爽口,用开水烫过都不会散。
忙过赶集天早上这波客流,闲下来的老妈才有功夫问季思情:“怎么有空回来,你不是说你找的那份工作没得双休的么?”
“老爸回来了,现在住在我那。”季思情开门见山地道,“张姨给老爸介绍了个在大酒店里看停车场的工作,老爸干得还挺好的。妈,你要不要也把小吃摊摆到城里去?咱家的裹卷和剪粉都挺好吃的,我觉得在城里摆的话生意应该会更好。”
老爸回来的这五天里,季思情天天搁老爸耳朵边念让他回来看看,奈何老爸那个倔脾气就是死活不肯听;为了让父母和好,她只能回来打老妈的主意。
老妈嗤之以鼻:“他回来干我什么事?哦,他在城里了你就想叫我进城,怎么着,你还想我去给他服软低头?”
“妈——不是的啦,我本来就想让你也进城的嘛。”季思情撒娇道,“你晓得我还在兼职做跑腿的嘛,你去城里做小吃卖,我就负责送,咱俩肯定能赚到钱。”
“我不去,在镇上摆得好好的,去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什么。”老妈气道。
“那肯定不会,我现在可熟悉城里了,尤其是东明区,哪条街哪条巷我都认识。”季思情自信地拿出手机,“妈,你看,我干跑腿认识的熟客有这么多,你要去肯去摆摊的话,我发条朋友圈立马就能给你卖出几十碗剪粉去,咱家的剪粉又这么好吃,吃过都会变成回头客!”
老妈听得有些意动,毕竟镇上的客流确实不多,除了周末赶集,平时想多卖点确实不容易。
但想到那个一赌气就跑出去六、七年的老公,她心底那股子气怎么也化解不了,板着脸一口回绝。
季思情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老妈……她可太清楚爸妈的性子了,两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倔,反正来镇上也容易,多使点水磨功夫,总有成功的一天。
镇上的市集散得早,到下午两、三点基本就没什么人了,母女俩也没死守,收拾摊子回了家。
季思情从小长大的家就在石板桥路背后的小巷子里,一栋两层高、单层约莫有六十来个平方的自建房。
回到家里没多久,住隔壁的季奶奶听说孙女回来了,便杵着拐杖过来看她、
季奶奶快八十岁了,精神头倒是还很好,嗓门儿也很响亮,进门就大声问:“小思情,你家爹嘞?”
“我爸在我那住着呢,奶。”季思情连忙又把季爸爸的情况给奶奶说了一遍。
听说儿子都到贵安了还是不肯回家来,季奶奶有点儿生气,用土话骂了几句,又冲季思情的妈妈道:“小金兰,你也莫要跟那倔驴赌气了,都好多年的夫妻了,又不是不晓得他的性子……”
季思情的老妈大名叫王金兰,婆婆劝她的话这些年就没变过、仍旧是老一套,无非劝她服软低头罢了,她听不进去,但也不想和个快八十的老人计较,就默默地收拾出摊工具,一句话也不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