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才“阴魂不散”◎
徐瘸子哦了声,他这个人话多好聊天,顺着徐媒婆的话茬接:“是吗?我就没听说过呐,你快讲讲。”
徐媒婆侧身坐着,右手搭在左手上,开始说。
“就是这家女子,这个罗春桃,之前有过婚约,男方姓许,是个秀才呢,后来两家退婚了,要只是退过婚嘛,也就罢了,听说姑娘还和那秀才过了夜,这可不行,伤风败俗呀!”
徐媒婆说的,正是去年夏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流言,就为这个,罗友良一年不许春桃在人前露脸,如今流言已渐渐平息,但若提起,还是有很多人记得。
徐志他爹听得津津有味,压根不知罗春桃是谁,还继续追问:“这真的假的?”
边上徐志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徐媒婆没看他,继续和徐瘸子说话:“甭管真假,这名声就不好听,我呀,给徐志物色了一个体面、清白又听话的好姑娘,就是人姑娘家穷,这彩礼钱得多要点,但是值呀,娶个好媳妇花点银子没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嘛……”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徐志一掌拍在桌上,差点没把桌子给拍散架,徐瘸子吓了一跳,这张桌子可是家里仅剩不多的好家具了,大驴这败家子咋不悠着点儿。
“这话从哪传出来的?”徐志寒声问,眼睛像鹰隼似的紧盯徐媒婆。
徐媒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大夏天的竟有凉意爬过她的脊梁骨,人也矮了半截:“什么话?”
“有关春桃的话。”徐志蹙眉说。
得了,这是捅了马蜂窝了。徐媒婆斜眼觑徐志的脸色,心一惊,原来他真的看上了罗家那个丫头,看样子还很用心,这煮熟的鸭子注定要飞吃不着喽,于是徐媒婆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这我哪知道,话嘛传来传去,传个三五遭哪里还寻得到源头。”徐媒婆说着站起身:“我想起来了,待会我还得去隔壁村一趟,不能多聊啦,我先走了。”
“站住!”徐志一声吼,闪身拦在徐媒婆面前:“不知源头便是无凭无据,不知真假,既然这样你怎敢随处乱说?”
徐媒婆暗道实在倒霉,碰上个较真的货,她推着徐志的胳膊,语气变得不耐烦脸色也阴沉下去:“大家都这样说,哎呀,得了得了,是我多嘴,我多管闲事,今后再不说就是!”
“没那么简单!”徐志软硬不吃,徐媒婆无论是笑是恶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要帮春桃澄清身上的流言,不然这会是她一辈子甩不掉的黑锅:“你从谁那听来的,带我去找他。”
徐志面对徐媒婆,既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高声大吼,但他往面前一站脸色一冷,就足够有威慑力,徐媒婆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她还在嘴硬。
“不知道不知道,说了不知道!”
徐志阴沉沉的看着徐媒婆,高塔一般的身躯拦在跟前一动不动,用行动无声的表明,今天徐媒婆不说实话就休想走出这间屋。
“徐瘸子,管管你儿子!这要干啥!”徐媒婆不敢和徐志来硬的,只好把矛头对准他老子徐瘸子。
徐瘸子听的云里雾里,压根不懂发生了啥,他翘着腿颠了两下,然后挠头:“我管不着。”说罢砸吧一下嘴:“你知道啥你就说嘛,这小子脾气犟咧,你还不知道他乳名就叫大驴吧,嘿,脾气和驴一样犟,你若不依他,这犟小子不会放过你哩。”
徐媒婆一愣,这哪里是当爹的说呀,不过想想也难怪,徐瘸子又懒又好喝酒,哪里管得住儿子,儿子管老子还差不多。
“说。”徐志言简意赅。
徐媒婆自知今天是不好脱身了,徐志这种人一旦较起真来,比狗皮膏药还烦人。她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我说了,你可别卖了我。”
“好。”徐志答应了,徐媒婆不过是传谣的一环,制造谣言的才是罪魁祸首,他分得清主次。
“最开始,是镇上传来的,一户姓王的人家的伙计说的,王家有好几间商铺好几个田庄,有钱有势呢,徐志兄弟,我知道你想干啥,这可得悠着点儿,事情已经过去了,还重提做什么呢。”徐媒婆说着,见徐志的脸色缓和了些,竟然又打起了捞钱的主意。
“如果你真看上了罗家那女子,哎呦呦,原先是我眼拙,春桃姑娘我见过的,人长得俊,性子也活泼,手底下样样活儿都出彩,徐志兄弟你好眼光呐,比我会挑选!你真看上了我帮你去说和。”
徐志绷着嘴角,冷冷说:“不用,慢走不送。”
“我……”徐媒婆还想再说,看见徐志的脸立刻心生退意,还捞什么钱,离这活阎王越远越好,于是她把牢骚吞进肚子,麻溜的走了。
徐瘸子翘着腿看了整场戏,算是闹了个六七分明白:“你看上了罗春桃,准备为他出头?”
“你少管。”徐志答。
徐瘸子把腿撤下来,摸着瘪肚皮:“得,我不管,但我肚子饿了,你得管我,上午那碗素面不顶饱,没油水!你喊我回来做啥嘛,帮人看园子好歹有口饭吃,回来吃啥,喝啥,别说吃喝了,睡哪儿都不知道!”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上偌大的几个窟窿。
徐志没吭声,喊上二弟三弟到院里去,给了他们一些钱,让去猪肉摊子割斤肉回来,再买些油盐酱醋米,家里很久没有正经过日子,样样都缺。
徐瘸子伸长脖子看着听着,舔了舔嘴唇想到有肉吃挺满足,嘴里感叹:“还是儿子回来好哇。”
……
自打水渠被堵过一回,罗友良去田里看水的频率就大大增加了。早上和下午他和儿子们去看,傍晚时分也会让春桃和罗小弟去一趟,反正隔个把时辰罗家人准会去田里转一圈,亲眼看到水流进田里,那心才踏实。
白添贵赔吃赔喝赔药赔不是,连带着精气神都给赔没了,整个人蔫头巴脑,根本不敢再去堵什么水渠。
“姐,我去村南边耍一会儿。”才走出家门百十来步,罗小弟撒丫子就要跑,今儿他的几个玩伴在村南的水塘边玩,他老早就想去了,话说着人已经往南边奔去。
“慢点,早些回来。”春桃对着小弟的背影嘱咐,然后继续往田边走,琢磨着回来去一趟姐妹家,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新花样子,她想给自己做双新鞋,这么一分神,春桃就没大留神路边,没注意有一道蓝色身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截路算偏僻,左右两边都是陡坡,右边平缓些,在坡与路中间有块平底,上面长满杂草和树木。春桃刚走到一半,冷不丁的从树后闪出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春桃!”许秀才还是原来的样子,穿着洗的发白的蓝色长布衫,瘦削、白皙,不过今天大概是有点激动,苍白的脸颊上有两团明显的红晕。
“你属猫的?”春桃用手摁着胸口,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猛然看见许秀才和白日撞鬼差不了多少。
许秀才往前走了一步,勾唇轻轻一笑:“抱歉,我吓到你了。”
他往前一步,春桃就往后退两步,她受不了许秀才这副文弱又啰嗦的样子,以前不喜欢,现在是讨厌:“没事。”春桃回了一句,快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春桃回头,发现许秀才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蹙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秀才用拳头抵着嘴,轻轻咳了两声,柔声柔气讲:“我有话和你说。”
这副姿态在白凤霞和那财主女儿眼中或许是文雅,有书卷气,但是在春桃眼中只有做作和厌恶:“我和你没话说。”
退亲和流言四起的时候许秀才没露过面,做了缩头乌龟,现在跑来说哪门子话,她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春桃像躲瘟神一样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料许秀才还挺坚持,一直跟着,嘴里春桃春桃的喊个不停,要不是碍着许秀才体弱,春桃想一脚给他踹到沟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