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正看娴月用金簪子拨弄着杯中茶叶,摆成各种形状,两人都无聊至极。
却听见有个衣着华丽的媳妇上来文郡主跟前通报了什么,顿时众人都有些紧张,有离席去补妆的,连文郡主也按了按簪子。
“嚯,你们好悠闲,聚在这里吃独食,都不叫我呢。”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绕过屏风,是个穿着玄狐肷披风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美艳无双,乌发雪肤,唇红如朱砂,天生一双桃花眼,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她辈分颇高,许多贵妇人都起身行礼,连文郡主也起身迎接她,她手中还拿着个小鞭子,连同披风一起扔给随身的媳妇了,笑着托住了文郡主的手臂,道:“婶子又多礼了。”
“她是谁?”
凌霜随姑娘们起身站了一站,坐下来就问娴月。
娴月果然忍不住。
“亏你问得出来。”她语气仍然酸得很:“连她不认得,你也算白来京城一趟。”
凌霜笑了。
“我本来就不懂,你还不教我。难道让我问娘去?”
她作势要去问娄二奶奶,娴月道:“坐下,别去讨嫌了,告诉你就是了。”
“云夫人,听说过没?”
“有印象。”凌霜故意逗她:“是那个念佛的郡主吗?”
“那是秦家的清河郡主,你什么记性?”娴月果然上钩,一五一十附耳告诉她:“云夫人就是那个当年在闺中就美得出名的,嫁了贺侯爷家,云家其实门第不高,但到底是京城本地人,她又生得绝美,人物出众,所以连带着她的姐姐妹妹都嫁得很好,一个嫁了高门大户,一个入了宫。
但她反而命运不好,虽然嫁了个侯爷,但丈夫比她年长很多,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守寡六七年了,还是这么美,她快四十了,看不出来吧?”
“是看不太出来,看她打扮,倒也不是很循规蹈矩的,挺有意思。”
“是了,她辈分随他丈夫,身份也高。
贺家也跟赵家一样分两枝,大贺小贺,大贺就是她嫁的那一枝,有个侯位的,被贺南祯袭了,小贺就是文郡主这一支,说起来,她和文郡主还算婶侄辈呢,你看文郡主对她多客气。惊蛰的桃花宴,她是主家。”
不止文郡主,连满座的贵妇都对她很客气,毕竟是正经的侯爷夫人,据说她丈夫在世的时候是个极厉害的人,手腕铁血,贺家的家业在他手上又扩大很多。
所以她在贺府也极受尊重,虽然身为寡妇,行事张扬又活泼,没什么架子。
云夫人显然是爱开玩笑的性格,做下去先说笑了一阵,又道:“我是来提前探路来了,听说今年有几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呢,我的桃花宴还要等一个月,我是等不及了,今天就来看看。”
众人于是凑趣,把卿云和柳子婵等人都推举上去给她看,云夫人看一阵,赞一阵,又把荀郡主拉过去看了看,连玉珠碧珠也一起看了,笑道:“咱们可不能喜新厌旧啊,荀姑娘今年也是好年纪了,看上哪家的宴席了,和我说说,我亲自陪你去赴宴。”
荀郡主顿时羞了个脸通红,云夫人又夸了玉珠碧珠,说喜欢活泼的姑娘,顿时把个娄三奶奶高兴得不行。
“我看这云夫人的眼光不咋样。”凌霜道。
“这叫和光同尘,你懂什么。”娴月懒洋洋地道。
凌霜只觉得云夫人一双眼睛跟掠过天空的燕子一样,又明亮又灵巧,自己刚说她一句坏话,不知她怎么回事,眼神竟然远远地扫了过来,还带着点笑意,把凌霜吓了一跳,好在她像是只是在打量这些姑娘们,很快便转开了眼睛。
“我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云夫人说道,她刚起一个话头,就听见外面响起云板来,是有贵客上门的意思,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褚色衣衫的胖胖老妇人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瘦不伶仃的小丫鬟,众夫人又起身不迭。
文郡主还让她上座,老妇人抵死不肯,只让人搬了个绣墩,在文郡主的榻边坐了,很谨小慎微的样子。
“这位我可真不认得了。”娴月皱起眉头:“不过看这衣服,像是宫中的形制,比外面要晚十年不止。”
果然,说起话来才明白,原来这是老太妃身边的老宫女魏嬷嬷,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嫔,有个王爷儿子早夭了,但当妃嫔时带过官家一阵,所以开恩放了出来,常年在云崖寺修行,云夫人的大贺家和老太妃有姻亲,去给老太妃拜年,带下一句话来,说“听老太妃的意思,今年要办一席呢,说难得今年天气好,年景好,也想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那感情好。”文郡主踊跃得很:“怎么不早说呢,我的迎春宴就给娘娘办了多好。”
“我也想把桃花宴让给她,可惜她嫌太早了,说二月初云崖寺天冷,花都没开呢。”云夫人也笑道。
“惊蛰的桃花宴不行的话,还有棣棠和蔷薇。春分的海棠、梨花、木兰。清明的桐花、麦花、柳花;谷雨有牡丹、荼蘼、楝花。只凭老太妃喜欢哪一个就行了。”文郡主洒脱得很。
她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但做客的夫人中有不少占了一宴的,顿时都紧张起来。
毕竟年后也就十八个宴席,要抢到真不容易,又要手段高,又要身份好,举办了不仅是一年的荣耀,也可以借机和其他夫人拉近关系,这里面的水比朝堂还深,明面上自然是心甘情愿让给老太妃的,背地里只怕要心痛得睡不着。
“奴婢回去回禀老太妃,她老人家一定高兴,等选好了,我再来通知,大家可不能缺席呀。”魏嬷嬷兴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云夫人道。
她和文郡主一唱一和,把个魏嬷嬷哄得眉开眼笑,也不拘谨地坐在小绣墩上了,也认识起姑娘们来,这次文郡主着力了,把荀郡主的手按在她手里,魏嬷嬷人精,知道这层关系,当然是对荀郡主夸赞不已,夸道:“不是奴婢放肆,真真这位小姐论相貌,论人品,就是在宫里都是少见的。
真是文郡主娘娘教得好,怎么能让人不一见就喜欢呢……”
她拉着荀郡主说话,问些女红针线的事,云夫人在旁边凑趣,说:“魏嬷嬷当年在宫中可是管针工局的,世上所有的绸缎,绣花,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荀郡主这么投缘,正该好好问嬷嬷取经呢,我们平时问她,她都不愿意教的。”
魏嬷嬷被夸得心花怒放,还谦虚道:“哪里,夫人又替我夸口了。哪有人能无所不知呢?不过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罢了。
比如荀姑娘身上衣服的针线,我就认得一二,这是劈金线绣的吧,劈线法如今都失传了,也是现在的线差了,江南的丝线一年不如一年了,当年的金线,能劈成十二股,绣出来的针路,比蛛丝还细呢,用来绣色,那花朵的颜色就像天生的,跟云雾一样轻柔,所以劈线法又有个名字叫云岚绣,如今也失传了。
姑娘这件应该是内库赏出来的料子做的吧,如今这样的衣服是做一件少一件了……”
“是姥姥拿老料子给我做的。”荀文绮一脸乖巧地答道:“就做了这一套,嬷嬷真厉害,一眼就认出来了。”
凌霜听见身边的娴月冷笑了一声,用只有凌霜听得见的声音嘲讽道:“又不是前朝的东西,失传多半是被淘汰了,有新的好东西取代,旧的自然就扔了,劈线怎么赶得上绞丝绣,这嬷嬷也是老腔调了。”
但她话音未落,魏嬷嬷就展现出威力了。
话头其实是荀郡主提起来的。
她们一堆人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把个魏嬷嬷吹得上了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荀郡主忽然道:“对了,我还真有事要请教魏嬷嬷的,你老肯定知道折枝绣吧?说是厉害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