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管她怎么说,这世上蠢人千千万,你只是不幸和她生在一个家里。”凌霜今天也有点燥:“你真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如果你父母不出意外,你也是正经世家小姐,我只是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好吗?”蔡婳终于着了急:“我不像你,父母健在,也不像你家,有铺子有下人,有自己的家,住得不开心了,自己随手买个院子就搬出去了。
我一辈子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你说的蠢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在给你找别的亲人啊。
老太君也欣赏你,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插手,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血缘上有关系但对你不好的人呢,她看不见你的优点,还要阻碍你的未来,你就当自己不幸被狗咬了,逃出来不就行了吗?
如果你是觉得要报恩,等你以后过好了,把这些年的钱还给她就好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
凌霜向来脾气冲,蔡婳被冲得一愣,看她的眼神都陌生起来:“你真不知道我在执着什么?”
凌霜其实是失了言,她和蔡婳之间,一直是有着类似知己的关系在的,两人看的书多,很多观念是重合的,蔡婳心里那一股刚直不阿的劲,凌霜是懂的。
但问题是,很多穷酸书生身上也有这股劲,命运不会因为有这股劲而宽待他们,不在乎贫病交加,最后就真的会因为贫病加交而死。
而娄家的女儿,其实骨子里都像娄二奶奶,是更实用的,要先活好了,过好了,就算有坚守,也要在坚守的同时活得好才行。当尼姑都要当有庙有地的尼姑。
凌霜也知道蔡婳的脾气,所以自己在亭子里踱了几步。
“行,我们都稍微冷静一下。”她还是会解决问题的:“我换个说法,我知道,你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条件,觉得我不该试图改变你的地位,因为觉得这事不体面,那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但君子守节不移,是因为气节是他本身无法割裂的东西,如果要希图富贵,就要做出不符合他道德的事。
但我们现在不需要你违背道德,你真的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至少老太君都觉得这不是你应得的,她也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好的女孩子,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对你施以援手罢了。
我母亲,卿云娴月,还有我本人,也都不这么觉得。
这事并不需要你去钻营去阿谀,阻挡你的不是道德,只是大伯母的悭吝和刻薄而已。你为什么要把你现在的地位视为和你绑定的呢?低,和穷,有什么好坚守的呢?
你说儒,但君子坚守的从来不是穷和低,有机会能登堂拜相,孔子一样登堂拜相。
往上走,往富裕走,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庇佑身边的人,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有什么不好呢?”她问蔡婳,不等蔡婳回答,又道:“要是论道,道家说顺其自然,你现在的位置是自然,那我这个朋友是不是自然呢?
我欣赏你的品行,所以想要帮助你,我觉得你该值得比现在更好的境遇,也该让花信宴的人看到你真正的光芒,这算不算一种自然呢?
为什么你不顺从这个自然呢,我就是想帮你,这也是一种道啊。”
她还是能言善辩的,一番话说下来,实在难以反驳。
但蔡婳心意已决。
“我知道你存的好心,但人言可畏,我们不是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
外人怎么看不说,老太君自己心里都要嘀咕,内宅的世界不像外面一样是非分明,但也自有一套是非,”蔡婳道:“我们不能摒弃这套是非。
在这套是非里,我就是在攀高枝,谄媚老太君,扔掉自己原有的身份,换一个未来……”
“那就让她们说好了。
外人的嘴巴什么时候停过,这世上的是非就等于道德吗?
不是吧,外人都说我家是商家女,卿云不照样和赵家订了亲,娴月不一样引得众人追逐?”凌霜又开始直刺人心:“要是你不想嫁也还罢了,偏偏你是要嫁的,花信宴还有三宴,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你还在跟我争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难道你真想糊里糊涂嫁个不懂你的穷书生,人往上走,水往下流,我知道你高洁,但层次越低的人,越不懂什么是高洁,仓廪实知礼节,你现在这个地位,匹配的凡夫俗子,真的能理解你的人品才华吗?还是你真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
“你就当我是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好了。”蔡婳赌气道。
要是普通朋友,到这里也斗气分开了,但凌霜偏偏不是。
她的执着和娄二奶奶是一样的,任何事都要一个结果。
“你真的想吗?”凌霜索性明说了:“你知道真正的穷苦是什么日子吗?
你知道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考虑柴米油盐是什么感觉吗?就是大人没事,小孩怎么办?
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才华盖世如杜甫,都饿死过儿子,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写首诗能把它哭活吗?”
“你就当我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好了。”蔡婳仍然赌气道:“我不像你,想得这么长远。”
“我真不知道你在赌什么气,你说内宅的世界,你难道不知道内宅就是外面的缩影?从来没有什么是非规矩,有的就是成王败寇。姚夫人还不够蛮横无理吗?因为姚家得势,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那些夫人说你的是非,究竟是你做得不对,还是知道你地位低,所以她们就是要找个人来说呢?你想不被人说,最好的方法是把自己过好。
你已经决定参与这游戏,为什么还一副穷酸腐儒气!”
“是啊,我穷酸腐儒气,好过你读过的书全部白读,竟然把成王败寇奉为人生至理。”蔡婳也怒道。
“那也好过你只想把自己的未来抛给所谓的命运!”凌霜也动了真怒:“你要真不想嫁人,也算厉害,偏偏又要嫁,嫁又不嫁好,不提前打算,我不想我的好朋友到最后也跟梅姐姐一样,困在痛苦的婚姻里,走又走不掉。
还为了自己的选择辩解,为虎作伥,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是,我是商家女习性,我就是要一个实际上的过得好,至少不会害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得惨兮兮,到了快饿死的时候,你那些无谓的坚守有什么用?”
“那也好过逐利而行!”蔡婳道:“蔡家掌的是国子监,不是东西市,我家没做过卖女儿的生意!你就当我是不想和铜臭味同流合污好了!”
她这话一出,就知道自己说重了。
其实她平时极少失言,话赶话说到这里,一出口就后悔了,见凌霜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自己也嗫嚅了一下,道:“凌霜,我不是……”
但凌霜没有理她后面的话,她只是直接冲出了小亭子,蔡婳想要拉住她,直接被她甩开了手,连她追着挽留也没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