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听着这些老故事,也觉得有趣,几晚睡下来,和老太妃的关系更加亲近,老太妃喜欢她的性情,待她真有点自家孩子的样子了。
还第一次说了她一句,是为她午饭时还想着抄经的事,训她道:“你年纪轻轻,哪里知道身体的重要,吃饭时想别的,五谷的效力就乱到别的地方去了,老了要吃大苦头的。”
卿云也大胆了,还敢辩解道:“我是想着下山前,多给娘娘抄几部经,免得娘娘看那些字小的经书,伤了眼睛。”
这一老一小这样相处下来,情谊更加深厚,但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宴席,眼看着已经到了第九天上,本来卿云是住七天的,已经延后两天,说是等崔老太君来,再一起走,眼看着明天崔老太君上山,是再也不能拖了。
老太妃心中万般不舍,晚上一起睡,山间晚上冷,要预备脚炉和汤婆子,魏嬷嬷添好汤婆子,卿云接过来,怕太烫了,将脸贴在锦套上。
是因为老太妃年老了,皮肤也就迟钝了,前些天腿上险些被汤婆子烫坏了,至今还有一片红。
她用脸试汤婆子是不是太热了,红色的锦缎衬着女孩子玉一般的面容,这样的细心,这样的孝心,老太妃在边上看着,心中无比怜爱,摸了摸卿云的头,道:“不如卿云不要嫁了,以后留在寺里陪我好了。”
她是说笑,卿云却认真道:“好。”
老太妃顿时笑了,旁边的魏嬷嬷也笑道:“哪能呢。”
“是啊,赵家先不说,你娘肯定急死了,要骂我是老糊涂了。”她笑着摸着卿云的头,道:“傻孩子,放心,等你嫁了,我一定给你撑腰,你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赵家那小子敢对你不好,只小心我的龙头拐杖罢了。”
卿云当时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到第九天上,是不得不走了。
崔老太君早早上山,来陪老太妃说话,顺便接卿云一起下去。
老太妃留着吃了中饭,眼看着快下午了,魏嬷嬷劝道:“得下去了,不然天黑了,下山山路不好走。”
老太妃心中万分不舍,拉着卿云嘱咐许多事,又拿出许多东西来赏给她,连那白狐肷也让她晚上留着穿,卿云也拿出双鞋来,原来她这几日除了陪老太妃诵经,还忙里偷闲,织了双睡鞋,道:“山中苦寒,晚上尤其寒冷,这双睡鞋里面絮的是貂绒,娘娘睡觉时穿上,到底暖和些。”
老太妃顿时眼睛都红了,卿云见魏嬷嬷出去,阁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老太妃以及崔老太君三人,这才跪下禀道:“卿云有一事,要求娘娘,本不该打扰娘娘的,但我心中不安,总觉得早一日说,就省一日的苦难,早一日好。”
老太妃只当她是为自己的事,皱起眉头道:“什么事值得这样,还不快起来,是不是赵家欺负你?
只管和我说,我之前柳家的事上就答应你,要还你个人情,就去赵家给你撑腰,也是名正言顺。”
“娘娘说欠我人情,是娘娘疼我,但卿云不能糊涂,这事是我求娘娘的,是我欠娘娘人情才对。”卿云仍然跪着禀道:“是那日我去寺里上香,见到个小姐,行事奇怪,明明气度行事都和我们这些京中小姐差不多,但却没有仆佣,又一直掩着脸,跪在佛前诵经许愿,十分虔诚,我心中好奇,去听了她许的愿,这才明白她的身世。”
她讲故事一般勾起了老太妃的好奇,竟认真听她讲起来。
“原来她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还是京中世家,父亲是两榜进士,母亲是世家小姐,只是因为父亲官场上坏了事,被抄了家,自己也沦落教坊了,她心知教坊贱籍一世难脱,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辱没了先人,求死的心都有了,求佛祖怜悯,渡她出苦海。”
“既是犯了罪抄了家,又求什么怜悯呢,只能怪她父母罢了。”老太妃道。
“她父母原已不在了,她也沉沦教坊多年了,说到她在教坊的事,也是一段故事……”卿云正要娓娓道来,旁边的崔老太君却忽然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位撞炉子的小姐?”
“什么撞炉子的小姐?”老太妃问道。
“是京中的故事,当初罚入教坊司的女眷中,有一位特别刚烈,十五岁的小姐,花朵似的年纪,不愿意失了贞洁,竟然一头撞在炉子上,烧坏了半边脸,宁愿去做最辛苦的仆役,都不愿意整日卖笑,也算是有骨气了。”崔老太君道。
“有这样的烈女,我竟没听过。”老太妃惊讶道。
“娘娘没听过也正常,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又发生在教坊司里,自然没人敢外传。我也是听我娘家侄儿从外面听来的。”崔老太君道:“说是那小姐姓岑是吧。”
“对,是岑家小姐。”卿云道:“她是因为父亲和夷陵王有交往,才被抄家,如今陷在教坊已经五年了,一身是伤,吃了无数苦头,却一心向佛,我听说她发愿,要抄《药师光如来道德经》,已经抄了上百遍了,可见佛法无边,苦海渡人。”
“也是可怜人,怪不得这样虔诚呢。”崔老太君帮腔道。
老太妃却有点不太买账。
“夷陵王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她父亲既然和夷陵王来往,也是罪有应得,她被牵连,也是前世冤孽罢了。”
卿云见老太妃不动摇,却仍然劝道:“娘娘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我自从见过她后,抄经总是心神不宁,直到随娘娘上山来,在佛前请了一卦,这才豁然开朗。
卦签还在这里呢,娘娘请看,要不是这一卦,我也不敢来求娘娘了。”
她把卦签给老太妃看,老太妃虽然不答应,但卦签还是愿看的,一看,正是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上的佛语:“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王法所録。
绳缚鞭挞,系闭牢狱,或当刑戮,及余无量灾难□□,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不由得也神色一动。
“娘娘,我想,佛法广大,普度众生,这支签也是对我的指引,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才敢来求娘娘的。
娘娘对卿云的爱护,卿云心中感激无比,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我也知道娘娘许诺给我撑腰,是怜惜我是女孩子,身如浮萍,怕我吃亏受苦。
娘娘一片慈心,与菩萨无异,卿云求娘娘,将对卿云的怜惜,分给岑家姐姐和教坊司的女孩子们,女子艰难,一生苦乐,全由他人。
都说娘娘是世间女子的典范,娘娘也怜惜女孩子们,想到岑家姐姐他们的苦难,卿云夜不能寐,除了求娘娘,实在想不到可以求谁……”
她跪在地上,说得恳切,句句用心,老太妃也不禁为之动容,但想到教坊司的性质特殊,又不由得沉吟道:“这牵涉到朝政,怎么能准许她们赎身。”
卿云见老太妃动摇,立刻跪着进言道:“卿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怎么敢让娘娘去干涉朝政呢。
只是求娘娘,请圣上一旨,让教坊司中有心向佛的女子,不用赎身,只让她们剃发为尼,选佛寺出家就是。
这也是岑家姐姐的心愿,佛门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娘娘看的白牛记还有赵艳女出家得成正果的故事,我佛普度众生。
她们在佛前日日颂经祈祷,这也是娘娘和圣上的功德,她们以后一生礼佛,也是为娘娘和圣上积德呀。”
“是呀,这法子不错。”崔老太君也道:“但凡喜事,官家总有大赦,怎么只见赦狱中的囚犯,不见赦教坊司的女子的?依我看,这事也不是不行。官家不是托娘娘做太后娘娘的冥寿吗?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
供佛诵经的人越多,功德越多,这也是娘娘供佛的好机会。”
老太妃终于被说动了,松口道:“也不是不可以。”
卿云就等这句,顿时喜出望外,崔老太君也趁机道:“娘娘答应了,快谢恩吧。”
卿云立刻磕头谢恩,就是要把这事坐实了,老太妃见她这样急切,顿时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