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不是那种人。”卿云道。
她不是信任自己的判断,是信任娴月。
娴月那种护短的思维方式,有时候也很好用,她信任娴月,娴月信任云夫人,所以她也信任云夫人。
而娴月那晚朝她发的脾气,用这思路,也立刻解释得通了。
她的意思是,云夫人是我的人,赵夫人是你的人,你的人,造我的人的谣,这是不能接受的。
你不解决,是你不把我当自己人,把赵夫人当你的自己人了。
换而言之,娴月至少可以确定,云夫人从来没造过赵夫人的谣。
想也知道,官场上从来是副职嫉妒正职,云夫人要造,也该造清河郡主和老太妃,她不会和赵夫人计较,反而是赵夫人,会想把她挤下来。
但卿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看着赵夫人发脾气。
这眼神太过镇定,以至于赵夫人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和那些“小贱人”们在赵侯爷面前争辩的时候。而卿云是那个审判她的人。
她在审判她。
她竟然敢审判她!
怪不得景儿那天从景家的洗儿宴回去之后,那么失常。
她抓了永安来问,也没问出端倪,只说少爷和少夫人待了一会儿,心情就不好了。
她不仅审判自己,也审判景儿。
景儿是她未来的丈夫,她竟敢审判他。
就算景儿和她那个风流浪荡的妹妹有什么首尾又如何,京中王孙哪个不如此,她竟敢这样立威?
这还没过门就如此,过门之后会如何,让人不敢深想。
赵夫人只觉心头火起,往日对她的满意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怒火,怒道:“卿云,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你仔细听听你的话,说的是什么。云夫人不是那种人,我难道是那种人?
你到底和谁是一边的,本来我已经很大度了,你求着老太妃帮贺家的忙,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还有脸来质问我们,等你娘回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什么意思……”
下人们原本都在屏风外间,让她们俩说知心话,没想到里面吵了起来,顿时都涌了进来,各自解劝各自家的,月香连忙跪下来道:“夫人息怒,小姐是生病了,夫人不要和她计较,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没伺候好小姐……”
“起来。”卿云只说了这么一句。
月香看到卿云的眼神,顿时不敢跪了,连忙站了起来。
卿云仍然平静地看着赵夫人,赵夫人虽然满腔怒火,却被她看得一阵阵心虚,恼怒道:“我看你是被你那疯妹妹传染了!
看你生病,我不跟你计较,明天再来找你娘说话!让她给我解释!”
她说完,拂袖而去,卿云却忽然叫住了她。
“姨娘。”
她不这样叫,赵夫人还没发现今日她都叫的自己夫人,不由得回转头来,却听见卿云道:“姨娘,如果一个小孩,和父母走失了,偏偏一辆马车飞驰而来……”
她像是要讲一个故事,或者一个比喻,但话没说完,就自己自嘲地笑了起来,像是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似的。
“不说了。”她朝赵夫人道:“没有事了,今日是我病了,改日再和夫人赔礼吧。”
“你知道就好!”
赵夫人自觉挽回点面子,气冲冲地道,这才带着媳妇丫鬟们扬长而去。
“小姐。”
月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在旁边叫她。
卿云神色平静得很,道:“你去紫铜锁那个衣箱里,有个花梨木的盒子,给我拿来。”
月香依言拿来,只见卿云从头上拔下根簪子,原来簪子就是钥匙,把盒子给打开了。这也是娄二奶奶留下的商家女传统了。
盒子里是柄匕首,卿云拿出来,握在手里,拔出一截,认真地看着。
月香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卿云是要自杀,连声叫小姐,还想叫人,被卿云阻止了。
“别慌。”卿云教她:“匕首不是用来杀人的,匕首也叫短剑,君子佩剑,是随时警醒自己,当断则断,不要反受其乱。”
说来也真巧,贺南祯那家伙,送自己的礼物,就这两件好,一件极柔软,一件极冷硬,倒也应了仁义两字,正是圣人言中,君子该有的操守。
她对岑小姐尽了仁,如今要对娴月尽义了。
娴月和她生气,句句诛心,无非是怪她不讲义气。
一样的和夫人亲善,娴月和云夫人是真心忘年交,却被自己的赵夫人诋毁造谣,她不说,自己就当毫无察觉。
赵景更是对她动手动脚,调戏轻薄,她讲义气,当做无事发生,给自己面子。否则以娴月的心性,赵景现在还能全须全尾?
但自己却这样懦弱,只装作不知道,始终没给她一个交代。
句句诛心,却也骂得句句是对,也难怪卿云无话可答,但娴月说的样样都对,只有一件,凌霜的事,她还是觉得,木雕泥塑的没有心的小姐,有时候,是比不受拘束无法无天的小姐有用一点的。
否则贺南祯也不会来给她下跪赔礼的。
按娴月的思路,贺南祯是君子,自己能得到君子行大礼道歉,终究也是个君子吧。
卿云拔出匕首来,真是好匕首,寒光闪闪,如霜如雪,只怕也是吹毛断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