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手帕捂着唇,止不住地咳嗽。
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被“钢针”扎得千疮百孔的肺一同咳出来。
纵是如此,他仍未停下。
第二口面入腹,辣得他头皮都开始发麻,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晶莹的汗液不断从额角渗落。
他咳得愈发剧烈,好似随时就要断气般惨绝。
在此当值的宫娥们纷纷面面相觑,心中急切之余,又不敢上前阻拦,全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颜嫣。
颜嫣视若未睹,神色漠然地看着谢砚之将那碗面吃完。
他非要自虐,她也没办法不是?
可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颜嫣非但开心不起来,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感。
与谢砚之这般纠缠下去真的很没意思,猝不及防间,她问出了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去杀柳月姬?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等了太久了,久到已彻底失去耐心,懒得再与他玩这场无聊的游戏。
谢砚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蛰了下,连咳嗽都忘了,被辣油呛红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
他的呼吸在某刻变得格外急促,旋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许久许久以后,他呼吸终于畅通,神色亦已恢复成他所惯有的平静。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去杀柳月姬?”
听闻此话,颜嫣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瞪视他。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她目的性这么强,又全都暴露在了谢砚之面前。
他既知道她所求是什么,又怎会轻易松口替她去杀柳月姬?
怪不得哄两句他就解开了锁她脚上的链子。
原来他是有恃无恐,知道柳月姬不死,她便绝不可能会再逃。
颜嫣冷笑连连,转身欲走。
却被谢砚之扣住手腕,强行将她拽去书房。
她不懂谢砚之这是又打算发哪门子的疯。
可她太累了,累到什么都不想管,任由谢砚之折腾。
颜嫣静默不语地坐在书案前,看谢砚之翻箱倒柜地忙活。
她送给他的每件生辰礼他都很珍惜,他一件一件翻出来,摆在书案上,展示给颜嫣看。
他们相识的第一年,她送出去的那四十八束花都还好端端地盛放着。
第二年,她刚学会做香囊。
绣工惨不忍睹,硬生生把鸳鸯绣成了大鹅,他满脸嫌弃地收下,一戴便是数载,直至香囊的边边角角都磨损得起了毛,方才摘下。
第三年,她送的是木簪,用养魂木雕刻而成的。
彼时的她听人说堕魔之人魂魄最是不稳,容易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思绪,于是,她千方百计寻来一块养魂木。
却因养魂木太过珍贵,她迟迟不敢动刀,用别的木材练了整整半年的手,才敢换成养魂木,给他雕成木簪。
那半年间,她手上随处可见刻刀划出来的伤,伤得最严重的那处,养了足有半月才愈合结痂,那段时间她连手都不敢洗,一碰水就剖肝泣血般的疼。
第四年,她终于学聪明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犯傻,知道那些东西他统统不会用,却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为他编了个剑穗。
她从来就不是个手巧的姑娘,光是穿流苏这一步骤就学了整整五天,花费大半个月才穿出一串整齐像样的流苏。
第五年,她试探性地给他送了件他赏给她的小玩意儿,他压根没发现。
也就这时候她方才明白,不论自己送什么给他都无任何区别,因为他从来就不在乎她送的是什么。
第六年,她也想像去年那样敷衍了事。
无意间看见他随身佩戴了自己做的香囊,高兴地近半宿没睡,连夜赶工给他做了个新的,眼睛都快熬瞎了。
第七年,她仍是送香囊。
却存了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偷偷往香囊中放了一缕她的青丝。
第八年,他去极北之地找柳南歌,整整半年杳无音讯。
她一个人在栖梧殿里等啊等,从天明等到日暮,等来的却是他带回来的另一个女人——柳南歌。
如今是第五十九年……
颜嫣看着那些本该消逝于时光中的旧物,沉默良久。
而后,笑了笑:“我累了,该休息了,魔尊大人您也请自便。”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谢砚之从头到脚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