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还淡淡笑了下。
温鸾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样子,心里已是乱成了一团麻。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有义兄在身边哄她开心!他又不是没看见,为何特意发问?这个人阴晴不定,若是迁怒义兄如何是好?她再也不想把亲人卷进这潭浑水了,不止是义兄,连同阿蔷也要远远送走。
“还好。”她敷衍一笑,答非所问。
高晟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
几人默然站了片刻,见他无话,温鸾转身离去,谢天行也跟在后面走了。
“大人,”小安福低声问道,“我总觉得这位谢舅爷怪怪的,要不要查一下?”
的确,谢天行出现的时机太巧,人也泥鳅一般滑不溜丢,是要找个机会探个虚实。高晟重重吐出口气,只觉得脑袋的眩晕感又重了几分。“查,悄悄的。”
小安福应了声退下了,高晟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深沉的夜色悄无声息坠入庭院,他才拖着发麻的腿回书房歇息。
屋里燃着一支细细的红烛,窗子缝隙透出丝丝夜风,烛焰跳动,忽明忽暗。
烛光下,高晟半躺在大迎枕上,微阖双眼,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那个鱼戏莲花的荷包。
朦朦胧胧中,烛火有了重影,越变越大,越来越烈,最后竟成了铺天盖地的大火,烤得他浑身发烫。
“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温鸾蓦地从火中冲出来,崩溃大哭着,刀锋毫不留情落到他的身上。
高晟腾地坐起。
手脚在剧烈地颤抖,心脏疼得厉害,好像有人活活撕开他的胸膛,硬生生把他的心挖走一样。
呼吸非常困难,他不得不大口的吸气,然而丝毫缓解不了心口的剧痛,张张嘴,他想叫安福,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发麻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高晟呼呼喘着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清明。
梦,又是梦,却也不是梦。
高晟苦笑一声,温鸾一定很想替姐姐一家报仇,如今有个功夫犹在他之上的义兄在旁,动起手来应该很容易。
不过看谢天行嬉皮笑脸的模样,应是还不知道温燕夫妇已死。温鸾不会骗人,如果已经告诉了谢天行,那她的反应瞒不过他的眼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又能瞒多久?日后谢天行得知,会不会也找他报仇?
顿时脑子乱糟糟的,不由又想起今日面见建昌帝的场景。
皇上拿着钱县令的奏章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任何隐瞒,把如何误杀郑明温燕的前因后果备细禀明皇上。
建昌帝吃惊不小,思绪良久,居然说他才是这场惨剧的起因,“当时要不是朕执意即刻登基,也不会让你背上那么多条人命。”
听皇上这么说,他更是惊愕不已,然而皇上一摆手,不让他插话,“你是看着朕的意思行事,你有错,朕也跑不了。和冯家一样蒙受冤屈的人必然不少,还有董仲文,他反对朕登基,朕的确讨厌他,可他也称得上清官,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朕要发罪己诏。”
“皇上!不可!”
大周朝还没有一个皇帝发罪己诏的,无论他们犯过错没有,皇帝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化身,是不会错的。
“没什么不可以。”皇上望向偏殿,那里是小皇子九和读书的地方,皇上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实际的小弟弟分外疼惜,连议政都要带小皇子在身边。
看着咳个不停的皇上,高晟觉得,他似乎是在为某种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就要认错,就要改正。”皇上忽而一笑,“朕可不想与太上皇一样,不允许自己有错,定要做个万世称颂的‘仁君’。”
啪,烛火一跳,爆了个烛花。
高晟下地,趿着鞋慢慢走到窗边,一直向南盯着,目光似乎要穿透这窗,这墙,这夜幕。
睡在那里的人,如果他诚心诚意改正了,弥补了,会原谅他吗?
推开窗,寒凉的夜风呼的一下灌进来,烛火化成一股青烟,灭了,黑暗重新笼罩住了他。
一夜未睡,天刚蒙蒙发亮的时候,高晟离开了家门,没有与温鸾再见面。
没多久,谢天行也晃晃悠悠上了街。
看上去他对京城很好奇,手里拿着包香酥花生,一边吃,一边溜达,先到了承天门,对着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禁宫好一通感叹。
接着去了顺天府署门前逛了一遭,一路上不断东张西望,走着走着,又到了昨日进城的城门前。
他仰头看着高大厚重的城墙,不住啧啧称叹。
昨个儿城门前一闹,守门的官兵都知道他和高大人关系匪浅,谁也不会没长眼地轰他走,更有几个溜须拍马的上前谄笑奉承,一口一个“谢大爷”的,听得谢天行那个受用!
他塞给打头儿的一锭银子,说想去城楼上瞧瞧,长长见识。
“一句话的事,您还这么客气。”那小头目把银子推了回来。
谢天行挤挤眼,“拿着拿着,反正高大人不缺银子。”
小头目立刻理解成是高晟的赏,那就却之不恭了,喜滋滋把银子揣怀里,引着谢天行登上城楼。
谢天行仔细留意着,瓮城与城墙连接在一起,箭楼、门闸、雉堞一应俱全,每隔不远就有佩刀持枪的守卫,此外还有时不时列队巡逻的兵士。
站在这里,城内十数个瞭望塔的位置也看得更清楚。
“真是好啊!”他抚着城墙坚实的青砖,“这么好的城墙,也只有京城才有。”
小头目不无骄傲道:“那是自然,天子脚下,必定一切都是最好的。”他用力拍了拍墙垛,“瓦剌铁骑号称所向披靡,到底叫这道城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