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张子澄下意识翻了翻白眼, 不过他对周始这副样子倒也是习惯了,“等我交代完所有事情, 就会来找你, 之前说好的, 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着他将扇子合拢, 双手抱臂:“本门主可是说到做到。”
周始微微挑眉, 拍着他的肩道:“竟然说到做到, 就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
他指的是楚慕的身世。
张子澄笑了,“如果是真的,她真的是前朝皇室之人,你怎么想?”
周始淡淡说道:“前朝已亡,旧人皆去,咱们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若不愿说,我也不会问,反正不管她从前是谁,有着怎样尊贵的身份与地位,现在的她只是楚慕,一个普通的姑娘家。”
张子澄对他这般回答像是意料之中,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问:“那你就不怕,她是另有所谋吗?”
虽说朝堂与江湖互不干涉,可这天下没有至清之水,也无至清之人,这两方暗地下的交易可谓是波涛汹涌。
“谋什么?”周始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反问:“图谋我的美色吗?”
张子澄:“……?!”
下一刻,周始笑着拍了拍张子澄的肩,转身往客舱方向走,他得回去守着楚慕,少年身姿挺拔,冲他挥了挥手,语调懒洋洋的:“十门主,咱们有缘再见吧。”
“无缘的话,这最后一面也还不错。”
“幸会了。”
张子澄闻言心里微愣,却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的目送周始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也一直愣在原地没动。
他心里想着,这次若是无缘的话,也许就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天亮以后,船一抵岸,他们便会离开,周始也会离开,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是或许是终点了,却也有人认为,这是新的起点。
等到了鄞州,周始是生是死,他这会也说不清了。因为多了一个楚慕,她是变数,也是转机,是周始心里唯一还眷恋的人。
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周始活着。
最后好好活下去。
…………
下了船之后,便是东昌城。
东昌城是一座古城,这里没有繁华闹市中的喧嚣,翠色山峦下,是一片古朴宁静,青石铺成的长街,飘着淡淡烟火,随处可见的石拱桥、石板桥设于流水之上,错落有致。
天色开始澄亮,渐渐放明,周始租了个小庭院,下船时楚慕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却全身滚烫说着胡话,人也不清醒。
一摸额头才知,她受寒发了烧,定是在水里呆久了,身体进了寒气,才会发热。
请郎中过来一看,郎中说小娘子体弱,寒气重伤身体,风寒一起将她身体里沉积已久的病因全诱了出来,这会是场大病,需精心照顾调养,不然便会落下病根。
他开了几副药,又叮嘱周始说楚慕可能会出现手脚冰凉、怕冷等症状,需要做好保暖措施,可以多泡脚,来温暖身体,切记定不能再受凉,否则会加重病情,必要时可以药浴,最好一天一次。
药浴……周始看着手里的方子,一时有些犯难,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找附近的阿婆换的,一天一次药浴……
周始愣了好久,出门去抓药了。
还是得泡。
天渐渐热了起来,花开了又败,只剩一抹绿意犹在。
周始去药馆将方子里的药全都抓齐,又去集市上买了点红糖,想着楚慕病中味苦没有食欲,带了当地许多小吃与鲜果。
夏日天热,出了太阳,这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具有本地特色的春衫薄裙,颜色鲜艳,很是明媚,周始鬼使神差般竟进了裁缝店,他常年一身黑衣,倒是习惯,也无所谓,可他忽然想看楚慕穿这些衣裙的模样。
一时脑热,他竟拿了五六件衣裙,店家见状笑嘻嘻地帮他装好,转身去里间,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周始:“公子啊,这些衣物都是给内人带的吧,女儿家用的精细,这里还有些贴身衣物是小店赠的,公子喜欢的话,下次就带内人一起来吧!”
周始接过,眉头微微蹙起,这包裹不怎么重轻飘飘的,他掀开一看,里面竟全都是一些红肚兜,上面绣着各种图案。
什么鸳鸯戏水……
少年见状脸上一烫,差点没站稳。
回到院子里,楚慕还没醒,郎中说她这几日会烧得迷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暂时还醒不过来。
周始坐在床边,摸了摸楚慕的脸,小姑娘细皮嫩肉,这一路上跟着他受苦了,这脸上的肉是越摸越少了。
手上触感柔软,他却不想松开。周始偏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他忽然感觉这样很好,就他们两个人。
这种平淡而又安稳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就像一脚踩下去,心是实的,里面不再空荡荡了。
他盯着楚慕,低喃说道:“楚慕,快点好起来吧,东昌城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忽然又想要她慢点好,慢点醒过来,因为她一好,他们就要走了。
一走,离分别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一路,总会有终点的。
周始请了个阿婆照顾楚慕药浴,阿婆是附近的当地人,姓王,便叫王阿婆。他一个大男人,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四五日过去,楚慕渐渐有了好转,身上也不发热了。
这天刚刚亮,日光从云层爬出来,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浅绿色纱帘里映着一道身影,屋里头光线暗沉,还有些模糊。
床头边的红烛已经烧没了。
少年半躺在床边,还是那身黑衣,上面铺着一块毯子,他眉目冷清秀气,一只胳膊枕着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少年鼻梁高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看样子像是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