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暗骂了自己一声,恼怒着方才不合时宜的失态。
又不是没见过貌美似天仙的女子,这哑巴也不过是生了副好颜色罢了,如此卑贱、不值一提,骨子酿着疯残血脉,实是连做个通房也不配。
寂冷的夜风拂上郑衣息的脸颊,一潮又一潮地涌来,终是驱散了郑衣息心底难以言喻的异样。
他敛回目光,漆眸又沦回了毫无温度的模样。
方才他愿意去荣禧堂将这哑巴救回来,也不过是因着那个吻而生出的一点点歉疚罢了。
更别提他还要利用这哑巴的命来达成目的,总不能让她被磋磨地狠了,以至于耽误了他的计划。
仅此而已。
非但是郑衣息不明白他为何要去荣禧堂救下烟儿,烟儿自己也不明白。
圆儿取来了药膏,拿了小银勺替她敷在了膝盖上,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疼惜:“原来以为姑娘成了爷的通房丫鬟,定是不必再吃苦了,谁成想膝盖上的伤就没好过。”
烟儿笑笑,心里感念圆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本是意欲赠她些钗环首饰,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可她既是没有拿到过月例,连换洗的衣衫也依旧是从前那几件,只不过一日三餐的份例比寻常丫鬟好些。
烟儿实在是囊中羞涩,便从床头拿出了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笑盈盈地展开给圆儿瞧。
那软帕上绣着一朵清雅灵动的梅花,圆儿一瞧见便十分欢喜,连声道:“姑娘的绣活可真好。”
两人一个叽叽喳喳地说话,一个笑而不语的听着,倒是把白日的委屈和烦事儿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翌日一早。
郑国公传遍了郑衣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消息。
素来冷情冷性的世子爷竟为了个通房丫鬟去荣禧堂要人,罔顾郑老太太的威势,在荣禧堂的一众仆妇丫鬟们面前,将那丫鬟抱回了澄苑。
苏氏听闻此事后,连手上盘账的动作也快了几分,嘴里笑道:“既如此,便比着我们房里姨娘的月例,送去给那哑巴吧。”
“这……”红双略有迟疑。
苏氏瞟了她一眼,嗔道:“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昨日郑衣息在荣禧堂下了老太太面子,老太太心里必然不舒服。今日我又抬了这丫鬟的份例,老太太会以为是谁的授意?”
红双立时回过味来,遵了苏氏的吩咐,将裹着红布的五两银子送去了澄苑。
一路上,但凡是各房各院眼熟的丫鬟,她总要停下来与她们攀谈一番,生怕对方不知晓她手里捧着的月例是要去送给澄苑的烟儿。
早膳之后。
圆儿领了新来的府医进正屋。
因烟儿只是个丫鬟,故也不必设屏诊治。那府医放下了药箱,便要替烟儿诊治。
烟儿也事先在衣裤膝盖处剪了一条口子,以便府医为她诊治。
两相一抬眼,烟儿与那新府医皆是一怔。
那府医生的清俊儒雅,身量也颇为修长,倒是一副好人才。
烟儿挥着手满面笑意,已是认出了府医的身份。
“烟儿,原来你被你爹卖来了郑国公府里。”李休然惊呼出声道。
圆儿在一旁歪了头,疑惑不解地问:“李大夫和我们姑娘认识?”
李休然俊白的脸颊上染着些喜色,他仔细打量了一回烟儿,见她不再如从前那般狼狈瘦弱,一时便叹道:“你走后我找人打听了你的消息,可是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却没想到再相见便是在这高门大户之中,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成了主子身边的通房丫鬟,一个成了郑国公府的府医。
初时的激动过后,烟儿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再见故人,便让她忆起了那一段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的悲惨日子,还有醉酒的爹爹没完没了的痛打。
说到底,即便在郑国公府饱受冷眼与薄待,日子过的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
烟儿从未享过什么福,可在进郑国公府前,唯一欢喜无忧的时刻,便是李休然带着她满山遍野地疯跑之时。
思及此,烟儿的杏眸里便氤氲起了泪雾,李休然清润的眸子里也漾着浓浓的怜惜之意,他问:“你过的好吗?”
烟儿便打了手势,告诉他:我很好。
李休然沉默不语,眸光落在烟儿红肿糜烂的膝盖之上,眸中闪过些沉痛之色。
“我替你上药。”他颤声道,人却对着烟儿狰狞的伤口无从下手。
圆儿不知怎得也难过了起来,眼瞧着烟儿便要滚下泪来,还笑吟吟地打岔道:“李大夫辛苦,耳房里有小厨房新送来的松子糖和桃花糕,我去拿些给你吃。”
圆儿退出去后,正屋里便只剩下了李休然和烟儿两人。
李休然心内感慨不已,迎着烟儿泪意涟涟的杏眸,临在喉咙口的话已是脱口而出:“我去镇上学医,想攒下聘礼的钱,回来后你爹爹便……把你卖了,我……”
他哭过,也闹过。更是日夜不休地守在了人牙子门前,却怎么也探听不得烟儿的下落。
李休然很是消沉落寞了一段时日,好不容易才放下了前尘旧事,便勤勤恳恳地在回春馆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