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怕他。
如此低贱、不值一提的哑巴,正在以她的方式划出两人泾渭分明的界限。
正如那不敢进内寝伺候他的绿珠与缠枝一般,避着他高高在上的锋芒,并不敢以她们的卑微之身靠近他半分。
烟儿的动作分明该暗合他的心意。
可郑衣息却恼了,心口还翻起了惊涛巨浪般的怒意,摧得他伸手将烟儿拉扯到自己眼前,攥住她皓腕的大手不断地收紧。
“你躲什么?”
烟儿疼得泪眼汪汪,腕骨仿佛被人捏碎了一般疼痛不已,盈盈的泪珠不争气地往下落。
泪珠砸在了郑衣息的手背之上,一如那日在竹林时一般滚烫灼人。
他慌忙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黑眸里掠过些懊恼之意,只一瞬,他便又恢复了那抹矜傲冷厉的神色。
“不知好歹的东西。”
骂完,郑衣息便顶着一张沉郁恼火的面孔,气冲冲地离开了正屋。
阴晴不定的模样,总是让烟儿惴惴不安的心得了片刻安宁。
郑衣息回了外书房后,便将翘头案上的散物统统砸在了地上。
犹此还不够,他还命双喜端了一套崭新的青窑玉制杯盏来,使着大力砸了个粉碎。
双喜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守着,惊惶的面色里有说不出的无奈。
这些时日,爷的脾气才瞧着好了几分。
怎得如今又没头没脑地发作了一回?
若郑衣息心绪甚佳,他的差事还能当的顺心一些。可若是郑衣息心绪不佳,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双喜转头朝着正屋的方向望去,忙将廊下立着的小武唤了过来,嘱咐他道:“让小厨房做碟糕点来,就说是烟儿姑娘为爷做的。”
小武领命去了。
眼觑着外书房内一片狼藉,郑衣息似是也发泄够了,正坐在扶手椅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本手语册子瞧。
双喜扬着讨好的笑意,凑到他身前道:“爷何苦跟烟儿姑娘置气呢?”
郑衣息眉眼一动,一汪沉潭般的阴寒眸子扫过他的面容,冷着声道:“我什么时候和她置气了。”
笑话。
他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会与一个低贱的哑女置气?
郑衣息矢口否认,可却正好瞧见了双喜手里的白瓷碎片。
外书房的地砖上一片狼藉,折着日光的杯盏碎片晃了他的眼,处处彰显着他方才的怒意是何等得突兀与失态。
郑衣息一怔,错愕的眸子里多了两分惊恐。
地上那一套青窑玉制杯盏也称得上是他的心爱之物,竟因为那哑巴的一个退却动作,便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除了愕然,郑衣息打从心底地犯起了嫌恶。
非但是嫌恶那低贱、惹人恼怒的哑巴,更嫌恶为了哑巴而方寸大乱的自己。
顷刻间。
郑衣息的面色愈发泛青泛白,刀锋般镌刻过的脸庞绷成了厉然的弧度,整个人颓然地陷在了扶手椅里,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傲。
双喜忖度了一会儿,见小武在廊道上探头探脑,便笑着说道:“爷,奴才方才瞧见烟儿姑娘往小厨房去了。”
郑衣息不答,瞥向他的眸子里添了两分疑惑。
双喜便跨出了外书房的门槛,从小武手里接过了那一碟子桃花糕。
双喜将那一叠桃花糕递到了郑衣息身前的翘头案上,嘴里只笑道:“烟儿姑娘做的桃花糕和她这个人一般明丽呢。”
郑衣息心口堵着好些难以言喻的愤恼,闻言不过扫了那桃花糕一眼。
只见那映着嫣红桃色的花口白瓷里托着几团粉粉嫩嫩的薄皮糕点,上头还淋着些染了花汁的糖霜,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不过是个哑巴罢了,担的起你这般夸赞吗?”郑衣息挑着眉问,修长的玉指却已捏起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后。
他才傲气十足地说:“太甜了些,不好吃。”
双喜憋着笑不敢言语,瞧着郑衣息雨过天晴的开霁神色,愈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世子爷待烟儿的确是有些不一般。
单说今日一早,爷大费周章地让他开私库寻了好些药材,将他累得气喘吁吁,不过是为了给烟儿的午膳多添几道药膳。
郑衣息盛怒离去的模样让烟儿用晚膳时也心不在焉,清亮的眉眼里漾着深切的怅然。
适逢圆儿染了风寒,头昏脑涨的厉害,却不肯回家去吃药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