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个信得过的人去外头折价卖了, 不要再让第三个知道。”烟儿的手势意思简单明了。
圆儿大抵是知晓了府里的主子们对烟儿的安排,“她”如今是郑衣息婚前的污点, 他们统统不想姑娘再活着, 如今姑娘也只能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连霜和绿珠方才来瞧姑娘时, 分明发觉出了姑娘的“病”有些奇怪,可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只按着圆儿所说的病症报去了老太太那儿。
圆儿想,郑国公府内的主子们都是吃人的妖怪, 可那些同为奴婢的姐姐妹妹却各有各的心善,譬如烟儿,就是她遇到过的性情最和善的姐姐。
这样好的人,自然不能白白死去。
“姑娘放心,你只顾着你自己就好。即便东窗事发,主子们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圆儿眸色坚定地说。
即便怪她,也不过是打十几个板子罢了,她可是家生子,总比外头采买来的丫鬟多两分倚靠。
烟儿捏了捏圆儿的手,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将自己手掌内的热意传达给她,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她的谢意。
可圆儿却反握住了烟儿的手,一时眸中竟是沁出了些泪意,她道:“听那些老婆子们说,外头时常有穷凶极恶土匪和拐子,姑娘可万万要当心。”
烟儿点点头,正欲再朝着圆儿作几个手势时,李休然已来了澄苑,立在廊道上唤了一声。
圆儿忙去领他进来,又亲自在正屋门前站岗,只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李休然一掀开屋内的软帘,瞥见罗汉榻面色惨白的就像将死之人的烟儿后,眸子倏地睁大了不少,说话的音调都在发颤。
“烟儿,你这是怎么了?”
烟儿忙朝着他摆摆手,又指了指妆奁盒里的脂粉,再指向自己的面色。
李休然这才放下了心,替烟儿诊了脉后说:“好端端装病做什么?”
烟儿闻言也抬起了杏眸,将眸底的沉静与哀痛统统展露在李休然面前。
她想活下去,就要逃出郑国公府。而唯一能逃出郑国公府的方法便是装死脱身。
这就不得不借助李休然的医术。
思及此,烟儿便撑着手臂在罗汉榻上坐正了身子,她就这样朝着李休然跪了下来,眸中隐隐有泪花浮动,袖边还呈起了数十张银票。
这都是郑衣息曾赏下来给她的银票,如今她便想用这些银票买自己一条命。
李休然心内怔然不已,他盯着烟儿瞧了许久,心内既是怜惜又是慨然。
“假死的药很伤身子。”他将银票还给了烟儿,只如是说道。
而这假死的药非但只是伤身子那么简单,烟儿本就有些宫寒之症,小月之后又伤了身子,若再服用那假死之药,只怕是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子嗣了。
“你可想清楚了?”李休然问她。
烟儿有一瞬间的怔愣,可那怔愣也不过持续了几息,她连命都要没有了,再去谈什么子嗣不子嗣的也着实太过虚无缥缈。
她先是将李休然推辞不要的银票重递给了他。
已欠了他这么多人情,不能再多了。
而后才神色庄重、肃穆地点了点头。
郑衣息回澄苑后,小武便顶替了双喜的活儿,在书房内外伺候着。
他小心翼翼地拿了茶壶替郑衣息斟茶,退去时冷不丁被郑衣息唤住。
回身见郑衣息眸色深深地问:“她怎么样了?”
“她”指的是谁实在太明显不过,小武立时答道:“烟儿姑娘一切都好,昨儿夜里还来外书房寻爷呢。”
这话说出口也是为了试探一番郑衣息对烟儿的态度。
果不其然,郑衣息听后也只是凝神了一会儿,而后便继续提笔写字,根本不把烟儿放在心上。
小武嘴角一勾,忖度着郑衣息的心意说:“世子爷人多事忙,自然没空搭理烟儿姑娘,再者世子爷与苏小姐大婚在即,也该让烟儿姑娘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是。”
一席话说出口后郑衣息却连头也没抬,只顾着凝神写字,倒让小武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隔了许久,郑衣息才搁下了手里的狼毫,漫不经心地说道:“出去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似没有恼怒,也好似根本没有把小武的话放在心上。
小武本就爱揣度郑衣息的心思,如今更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愈发不把烟儿放在眼里了,只预备着等苏烟柔进了门,再好生奉承服侍这位世子夫人。
而小武离去之后,郑衣息也无心再练字。只盯着那一摞宣纸中藏在最下面的那一张发愣。
上头只歪歪扭扭地写着“郑”“衣”“息”三个字,如此蹩脚的字迹,一瞧便知出自烟儿之手。
郑衣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以修长的指节去描绘那"衣"、"息"二字以外的渲染的墨迹。
仿佛能借着这个动作拂到烟儿莹白细润的柔荑一般。
她在写下“郑衣息”三个字时,心里可是在企盼着与自己岁岁年年、相离不弃?
他仍记得上一回与烟儿在这书房里练字时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日色,她娉娉婷婷地立在翘头案前提笔运气着写字。
他也如现在这般倚靠在扶手椅里,望着烟儿的眸光里漾着些暖色的涟漪。
时隔这么久,郑衣息依旧记得那一日他心头浮起的闲适与惬意,就好似把那些争名逐利的心都丢在了一旁,不必烦心,不必忧虑,只要恣意地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