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刹那间慌乱到了极致, 并没有十成十地把握地能保住自己的命, 也至少不能拖累了圆儿。
从正屋到书房不过几百步的路程,烟儿却走了足足一刻钟, 她单薄的身形隐于夜色之中,每走下的一步都会勾起浑身筋肉上的丝丝抽痛。
这些痛也在告诉她, 将真心交付给错误的人,会得到怎么样的报应。
她头一回用足尖去丈量她与郑衣息之间的距离,原来仅靠她一片痴心,走向他竟是这般地苦难。
这一刻的烟儿总算是明白了何为云泥之别。
书房门前正坐着小武和无双二人,他们本在说笑,回身瞧见身形摇晃的烟儿后,俱都蹙起了眉,只说:“世子爷不在。”
烟儿艰难地转了转头,目光望向了灯火通明的外书房,虽瞧不真切里头是否有人在,可既是烛火亮着,就该有人在。
夜色影影绰绰,她忍着身上的痛意,朝着小武做了个手势。
她已是在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并非是死缠烂打,也并非是纠缠求宠,她只是想再见一面郑衣息,求他放她一条生路。
可小武哪儿会给烟儿好脸色,如今郑衣息已是要迎娶侯府家的嫡女,这个通房丫鬟与摆设无异。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懂手语。
“我说了,世子爷不在。”小武道。
一个时辰前,郑衣息就与双喜一起出去了,去的是何处也不曾告诉小武,小武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
可烟儿如何会相信这样的推脱之语,她下意识地只以为郑衣息不愿见她,满心的悲怆与哀伤,而后又煊成了深切的愤然。
他也想让她死,毕竟他即将要迎娶侯府嫡女,自然不能与通房丫鬟闹出什么珠胎暗结的丑事来。
若是她死了,就能给他的名门正妻一个交代了。
夜风渐凉,正往烟儿身上拂来。可她却是一点也觉察不到冷意,只因她此刻的心已是如坠冰窟。
“一个低贱的奴婢怎么还敢来攀扯爷?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爷迎娶的正妻可是侯府的嫡女。”小武与无双的嗤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那么清晰可闻。
低贱、高贵。
这样的词烟儿听过太多了。
奴婢兴许生下来就要低人一等。可烟儿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从没有本分要勾.引郑衣息或是做他通房丫鬟的意思。
明明都是郑衣息迫了她,这孩子难道还是她一人有的不成?可瞧瞧,到头来伤了身子、要丢了性命的人也只有她。
而郑衣息却能漠然地置身事外。
凭什么?
那些能明白、不能明白的事儿,烟儿往后都不想再去明白了。
她不仅是一片真心错付,爱上的还是个无情无义之人,纵然这世上的人里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可难道身处上位者就一定高贵吗?
不,譬如郑衣息,自私自利到了极致的人,必然是低贱的。
这样的人,哪里配被她放在心上?
蠢。
是她太蠢了。
烟儿倏地自嘲一笑,缓了缓心神,扶着墙调转了方向,亦步亦趋地走回了正屋。
此刻她已不再去想郑衣息,不再去想自己的前路为何。那些情爱虚无缥缈,譬如一阵无足轻重的轻烟,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那些情动时的狗屁誓言,如今听来只让人觉得无比讽刺。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娘亲投井前告诉过她的话语。
娘亲说,我们烟儿虽然生下来就是个天残之人,可只要心底善良,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不必任何人差。
娘亲还说,烟儿不要自轻自贱,要有尊严地活在这世上,即使所有人都看低你,你也不能看低你自己。
是了,她坦坦荡荡地爱人,并没有半分错处。
卑微、低贱、自私自利的人不是她,而是郑衣息。
烟儿收起了泪意,身子虽僵硬无比,一颗心也碎的七零八落,可她立在迎面而来的风头之中,如墙角的那株白玉兰一般落在了最低处的泥泞里。
越是残破,越是泥泞,越是跌到了谷底,她反倒从心内生出了一股力气,一股攀腾而上的力气。
苏烟柔恶毒、郑衣息阴狠,刘氏佛口蛇心,郑老太太也是一副假慈悲的模样。
她们想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可烟儿不想如了她们的意。
正屋里的圆儿一直在等着烟儿回来,听得廊道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后,忙走到外头去迎接烟儿。
她一头钻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却见身形瘦弱的烟儿正如苍松翠柏一般立在廊道之上,眉目虽还是红肿无比,却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好似不一样了。
“姑娘。”
一声低吟将烟儿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她回身朝着圆儿挤出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