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枯萎死去,郑衣息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发颤,夙愿得偿,已是让他无力去抵抗向他袭来的喜悦。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压下上扬的嘴角,回身去瞧烟儿的面色。
他本以为此刻的烟儿也定是痛快极了,可回身时只瞧见了烟儿一脸淡然的模样,杏眸里莹润着迷茫、慨叹、哀切,却独独没有喜悦。
郑衣息寻了个由头带着烟儿走到了明辉堂庭院中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烟儿:“你不高兴吗?”
为何不高兴?
明明她对刘氏恨之入骨,甚至于无数次地求他手刃了刘氏。
烟儿缓缓地抬起眸子,撞进郑衣息满是不解的眼神中后,竟是从心口生出了一股泪意。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刘氏死去她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生出了一阵荒凉之感?
比起用一条人命换出来的复仇喜悦,她宁可从未认识过陆植,宁可陆植仍做回那个在溪花村自由自在生活的庄稼汉。
若是可以,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烟儿的沉默已是给了郑衣息答案,他虽不明白烟儿是为何不高兴,可大约是猜到了些端倪。
她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先头对刘氏恨之入骨也不过是因为被刘氏逼上了绝路,要她眼睁睁地瞧着刘氏死去,于她而言也是个残忍。
刘氏的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郑衣息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自然也有许多事要忙,所以烟儿便独自一人回了澄苑。
郑国公府内各处都挂上了丧幡和白布,时不时还会响起一阵哀切的丧乐,没来由地让人心头一紧。
夜幕之时,烟儿对窗而坐,望着头顶上泛着清辉的月色,心里有片刻恍惚。
她明白与郑衣息做交易的代价是什么,一生一世地在这内宅里做被他精心豢养的金丝雀,不仅是个哑巴,还要被折断羽翼。
想明白了自己结局的烟儿心中冒出了极为荒唐的念头,以后她会不会成为像刘氏一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让烟儿浑身发冷。
等黎明前夕,郑衣息总算是忙完了琐事,走回澄苑时却遥遥地瞧见廊道上立着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的心蓦地一紧,连忙快步走到烟儿身前,用披在自己外头的大氅罩住了她单薄的身子,并道:“照顾你的丫鬟们呢?怎么能让你一人立在廊道上?”
烟儿的身子本就不好,太医已多番叮嘱她不能受冷风吹。
郑衣息已是发了怒,当即就要责罚圆儿等人,幸而烟儿伸出手攀住了他的胳膊,半副身子都倚靠在了郑衣息怀中。
怀中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郑衣息一愣,临到喉咙口的怒意也消弭的干干净净。
“烟儿。”他轻唤一声,嗓音温柔似水。
烟儿也鼓起勇气踮起了脚,学着平日郑衣息吻她的模样映上了他的唇。
郑衣息霎时欢喜得连手脚也不知道放去何处,只能愣在原地徒然地任由烟儿吻着她。
等烟儿移开自己的唇后,郑衣息才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掐住了烟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因过分激动的缘故,额头还不慎撞到了烟儿鬓边簪着的那一支梅花流苏玉钗。
流苏与骨额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此等细小的疼痛都却是阻挡不了郑衣息此刻的热切。
月色翩舞,郑衣息揽住了他的心上人,一寸一里般地深吻着她,清辉般的月光洒落在两人如玉如珠般的脸颊上,映出人世间最美的光景。
一吻作罢,郑衣息抵住了烟儿的额头,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好半晌他才说:“烟儿,我好高兴。”
这一刻,他只以为烟儿是接受了他的爱意,浑身上下的血肉都仿佛僵硬了一般,只能听见脑海里炸开绚烂烟火的声响。
可烟儿却只是抬起了清明无比的眸子,那双眼里哪儿有半分沉沦于情爱的模样,她望向郑衣息,而后便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
手势的含义清晰无比——“能不能放我走?”
第71章 大结局
这手势如此轻易地就浇灭了郑衣息心中的满腔热意, 洒落下来的月色堆叠着洒在他的脸颊两侧,如一道道锋芒毕露的银刃,将他的心剖得明明白白。
彻骨的痛席卷了他,让他霎时连喘息的余地都没了。
好半晌, 他才问:“方才的吻, 也是为了要让我放你走吗?”语气中染着浓烈的讥诮。
他在嘲笑着自己的可笑。
这还是郑衣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将自己的真心捧给烟儿瞧, 他微微发颤的身子、暗暗泛红的眸底,都在宣告着他的哀伤。
不知为何,烟儿霎时只觉得难以直面郑衣息的目光,便颓然地垂下了头, 借着廊角迷蒙的灯笼光,去瞧地板上的青梅缠枝纹样,枝茎缠缠绕绕,正如此刻她纷杂的心绪一般。
良久, 她终于抬起了头, 就这样不卑不亢地望着郑衣息, 以手势告诉他,“你是郑国公府的世子爷,而我只是一个婢女。”
她以为比起直截了当的“不爱了”三字, 兴许还是这种迂回的方式能让郑衣息心里更好受一些。
可她忘了郑衣息曾是个多么霸道、不讲理的性子,就如同溺水的人寻到了一根稻草一般, 当即他便抓住了烟儿话里留出来的余地, 紧紧攥住不放。
“我可以不做郑国公的世子爷。”他忽而掷地有声的说。
这一声迫切的话语打着旋儿般在廊道上翩迁飞舞, 又好似与寂冷的夜色融为一体,淡淡地砸入了烟儿耳中。
此刻的她再也不能维持着先头的淡然, 她万分错愕地望着郑衣息,一目目都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郑衣息怎么可能能为了她抛下郑国公府世子爷一位?那分明是他的毕生所求, 是权利与欲望交织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