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愿意放弃?
烟儿脸上的惊讶久久不散,郑衣息也趁着这个空档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说:“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那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你,才明白原来权势和地位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你。”郑衣息苦笑一声,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捧给了烟儿瞧。
烟儿仍是怔愣地望着郑衣息,亢长的沉默之后,她才勉力把自己的手腕从郑衣息的手中抽出,而后告诉他,“你不必为了我放弃这些。”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与郑衣息相遇过。那陆植会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也不会因为前头的事永远不能生育。
思及这些往事,烟儿忍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霎时滚落了下来。
她一哭,郑衣息的心便好似被人攥住了一般提不起劲来,他只能朝着烟儿逼近一步,再一次献上自己的真心,“若我说,权势和地位都没有你重要呢?”
说罢,他便伸出手将烟儿揽进了怀里,倚靠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声音里尽是祈求的意味。
烟儿被郑衣息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暖意将她紧紧包裹住,耳畔还传来他带着哽咽的声响,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她差一点就想答应下去。
可是怎么能答应呢?她与他的身份之间有天堑之别,还隔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随着烟儿久久不回答的沉默,郑衣息的心也坠到了谷底,他只能再次开口道:“我查过了。陆植还有个姐姐外嫁去了岭南,过的并不好。我会派人去照料她的日子,保她一生无忧。”
夜色入户,掩住了廊道上相拥的两人的身形。
直到被郑衣息带进里屋的那一刻时,烟儿都没有再做任何手势。
又是一月过去。
郑老太太因刘氏的死郁郁寡欢了几日,本预备着要替郑衣息挑选正妻,却又因母丧而搁置了下来。
其余人家的子弟如郑衣息这般年岁的时候都已膝下有子了,可他们大房却是人丁单薄,郑老太太如何能不担心?
但是三爷郑衣炳定下了婚事,虽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嫡女,名为杜氏,却也是个样貌、诗书礼义都上乘的闺秀,听闻在家中还极擅长管家理事。
苏氏并不愿意庶子娶一个如此能干的媳妇儿回来,可二房只有三爷和四爷两个男丁,四爷年纪尚小,她也只有倚靠着郑衣炳这一个法子。
为了不耽误三弟娶妻,郑衣息便主动去了荣禧堂,向郑老太太开口,说他要娶妻。
彼时的郑老太太欣喜无比,当即便道:“你能转过弯来就是最好,如今还在母孝也不急着过明路,只瞧中了那家闺秀前去捎个信就是了。”
立于荣禧堂正中央的郑衣息一身苍翠锦袍,面目坦然,挺挺而立,等郑老太太念叨完后方才撩开衣袍跪在了地上,只说:“孙儿要娶烟儿为妻。”
话落,荣禧堂内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
非但是郑老太太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连她身后立着的绿珠、缠枝等人俱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世子爷要娶烟儿为……妻?一个奴婢怎么能做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而且烟儿还是个天残之人。
“孽障。”随着一声高呼,郑老太太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手里握着的滚烫茶盏已狠力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郑衣息,飞溅出来的热水将他的衣袍浸湿。
“你是魔怔了不成?你可是我们郑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能娶一个奴才秧子?你是想让全京城都把我们郑国公府当做笑柄不成?”郑老太太气的胸膛不断上下起伏,脸色胀红不已,仿佛下一瞬就要断了气一般。
一旁的绿珠与缠枝等人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只说:“老太太息怒。”
即便迎着郑老太太如此盛怒,郑衣息依旧岿然不动地跪在下首,再一次重复道:“孙儿心里只有烟儿一人,还请祖母成全。”
郑老太太瞧着底下那脊背挺直、如兰如松的长孙,心里又恼火又叹然,既是暴怒于他这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念头,又总是狠不下去处置他——郑衣息生了一张与已故的郑老太公极为相似的面庞。
终于,郑老太太阖上了眼,对身边丫鬟们说:“今日是世子爷喝多了黄汤,说出了些不着调的话,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严了。”
连霜和缠枝连忙垂首应是。
而后,郑老太太才用锋芒毕露的目光望向了郑衣息,语气里染着不容置喙的狠厉,“息哥儿,这样的糊涂话我不像再听见第二回 ,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丫鬟,等你的妻子进门之后把她抬为姨娘也就罢了。”
本来像烟儿这样的天残之人连给主子们做姨娘的资格都没有,郑老太太愿意让步,已是算对郑衣息多有怜惜了。
她说话时忍不住将语气加重了两分,没等郑衣息开口的时候就让绿珠等人将她搀扶了下去,心里已是怕郑衣息会说出更加离经叛道的话语。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她才往插屏后走了一步,便听跪得笔笔直直的郑衣息蓦地开口道:“祖母,难道你忘了我也是奴才秧子生的,非但是我,父亲也是。人与人之间本没有那么多不同,我喜欢烟儿,只想与她长相厮守。”
郑老太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连绿珠和缠枝温声相劝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便见方才还脚步蹒跚的郑老太太立时疾步走到了郑衣息身前,不由分说地便扇上去了两巴掌。
“逆子!”
结结实实的两巴掌,打的郑衣息眼冒金星,可心里那浮起的愧怍之意总算是消弭的干干净净了。
他就这样抬起头望向郑老太太,眸子里生出了两分癫狂,只见他扯了扯嘴角笑道:“祖母,我已做不了郑国公府的世子爷了。”
郑老太太心下一紧,说出口的话语颤抖不已,“逆子,你做了什么?”
“五皇子与太子都知晓我左右逢源,以毒计覆灭了刘家,又让五皇子失了陛下欢心一事,刘贵妃一党已是恨上了郑国公府,连太子也对我弃如敝帚,不可能再出手相助。”
话音甫落,郑老太太霎时身子一软,眼瞧着就要往地上跌去,幸而郑衣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趁着她还留有一丝神智的时候说道:“只要我离开郑国公府,让三弟做世子爷,再加上父亲的兵权,太子还是会拉拢三弟,郑国公府不会受半点影响。”
听完这一番话后,郑老太太再也受不住这等打击,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烟儿知晓此事的时候已是十日后,她正在正屋的团凳上坐着,与圆儿一起为郑衣息缝制对襟长衫。
恰逢二房的连霜来瞧烟儿,还带了好些樱桃,二房的三爷那儿统共只得了一点,竟是都给了连霜,连霜也不藏私,匀了一大半送来给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