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知道他的意思,可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唯有缄默相对。
本来生活平静,这一日她正半躺在床上轻轻拍打着寻安哄他午睡,忽听殿外传进些厮打怒骂的细微声响,她起身去看,被门前的禁卫拦住。
“官家有令,娘子今日不得外出。”禁卫冷肃道。
“啪嗒”……好似长案倾倒,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丁零当啷,无比纷乱。
鱼郦有些不安地问:“这是前殿书房的声音吗?出什么事了?”
禁卫道:“一切安好,娘子勿要多心。”
鱼郦回来坐立不安,她想起崔春良曾在几天前无意提起,赵璟近来常常召见嵇其羽和谭裕至后半夜,君臣三人关起门来密谋,连崔春良都不能在一旁。
她直觉一定是出事了,正胡乱猜测着,酣睡的寻安突然醒了,哇哇大哭,她忙去哄他。
今日巳时,萧琅入宫。
为着今天的巡视京邑守军,赵璟特意免朝,偌大的宫闱,悠长蜿蜒的龙尾道,平铺在初生的朝霞下,显得威严肃穆。
萧琅留意到,殿前除了赵璟的仪仗,果真早就备好了半副帝舆。
他不禁得意起来。
入了大殿,嵇其羽和谭裕都在,在萧琅向赵璟揖礼后,两人齐齐向他见礼。
这两位,尤其是嵇其羽如今圣眷优渥、势头正盛,以晚辈礼乖乖顺顺拜倒在他膝下,不禁让萧琅更加飘飘然。
礼节完毕,各自落座。
寒暄了一阵儿,崔春良奉上茶来。
是老君眉,琥珀色的茶汤醇香华然,萧琅端起将要品茗,蓦地顿住。
他早年入京赶考前曾在家乡习过一点点医术,对百草略有识。后来随乾佑帝于襄州起事,为了躲避玄翦卫的暗杀,对入口的膳食慎之又慎,他特意将识毒善毒的郎中带在身边,跟着学了许多药理。
那茶他闻了闻,霎时心头蔓上凉意,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璟,心道他是疯了吗?
赵璟温润一笑:“舅舅请用茶啊。”
萧琅瞥了眼崇政殿前的守卫,将茶瓯搁回去,道:“臣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伴驾巡军,望官家恕罪。”
说罢他起身要走,谁知那厚重漆门轰隆隆从外面推上,隔绝了最后的天光,大殿之上一片暗沉,斑驳阴翳浮上了赵璟的脸。
萧琅甩袖:“官家这是何意?”
赵璟缓缓将半瓯残茶放回御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舅舅的命。”
话音将落,嵇其羽和谭裕站起了身。
两人自桌下抽出早就藏好的佩剑,利刃出鞘,粼粼寒光如波,漾过萧琅的脸。
萧琅冷笑:“官家可要想清楚,我的故吏门生遍布朝野,边塞守军将领与我亦关系匪浅,我兢兢业业于朝政,未曾有过大差错,贸然杀我,只怕朝野动荡,再生乱局。”
赵璟一直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轻飘飘道:“也许会生乱子,朕也曾有过顾虑,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死。”
他递出目光,嵇其羽和谭裕会意,挥剑攻了上去。
本以为是个文弱书生,不想萧琅竟会武。
他出身于兰陵萧氏旁系,成年时家族早已落魄,为谋求生计曾混迹于市井,学了些拳脚在身。只是后来得中进士,做了裴太傅的乘龙快婿,才将这些粗俗拳脚掩盖起来,伪装出一派温润秀弱的儒士形象。
赵璟高坐于御椅,鄙薄不屑地想,这个人还真是一辈子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萧琅毕竟老了,养尊处优之下荒废了武艺,在掀倒案桌、踢倒圈椅后,嵇其羽和谭裕渐渐占了上风。
萧琅被迫得步步后退,谭裕腾跃起身当胸一脚踹上,他趔趄着摔倒,嵇其羽横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要留外伤。”御座上的赵璟发号示令。
嵇其羽依言,一手架刀,一手把毒茶端了过来,给萧琅灌下去。
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喉线迅速滑落,萧琅抠着嗓子剧烈咳嗽,试图把茶水吐出来,但终究徒劳。
他无力地半伏在地上,不甘心又疑惑地念叨:“为什么?为什么?”
嵇其羽已不管他,去将翻斜的桌椅归位,掩盖掉曾经剧烈打斗过的痕迹。
颓然倒地的萧琅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仰头看向赵璟,怒目炙盛,“那个月昙公主一夜之间从都亭驿离开,你一定是知道了,你是为了那个野种!”
赵璟正抚着额头皱眉,闻言,垂眸看向萧琅,他起身拾御阶而下,慢慢走到萧琅身前,弯腰看他,忽得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谁是野种?”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萧琅半边脸高高肿起,俯身吐出一口血沫和几颗牙齿。
他体内的毒性开始发作,肆行于五脏六腑之间,催人心肠,难受至极,他的五官扭曲变形,便咯咯笑个不停,显得诡异可怖。
“她怎么不是野种,我原先还只是存疑,直到见到了那个月昙,哈哈……一个戎狄的贱种,当初就该把她掐死。”萧琅满面憎意,咬牙切齿地。
赵璟又甩了他一巴掌。
萧琅被打得翻了个身,试图以胳膊撑起身体,但牵机毒已深入四肢百骸,使不上力,重重摔倒在地。
赵璟蹲在他面前,欣赏着他的惨状,缓慢地说:“你以为如果有的选,窈窈她愿意降生在萧府,做萧家的人吗?这一切究竟是谁造的孽?贱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