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会意,冲赵璟道:“我想去后院看看。”
赵璟正应付着群臣,还得分神看住他那个随时会生事的娘,分.身乏术,只有拉住鱼郦的手嘱咐她:“早去早回,我们天黑前就回宫。”
鱼郦应下,赵璟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顺着鹅石小径慢行,浮荷渠水的尽头是歇山顶石亭,三面敞阔,清风吹起帘帐,萧崇河正坐在那里。
自从垣县回来,浮光掠影似的,姐弟两倒是见了许多回,却没正经说上几句知心话。
萧崇河身着孝服,清俊的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略作寒暄后,他突然问鱼郦:“父亲真的是暴毙吗?”
鱼郦搭在石桌上的指尖轻颤了颤,“阿弟这是什么意思?”
萧崇河道:“父亲向来身体康健,又未至暮年,怎会这般突然?不光是我,朝中有许多人都心中存疑,怎得入宫见了官家一面,父亲就暴毙了?”
“朝中许多人?”鱼郦蹙眉:“他们都说什么?”
“父亲与官家近来诸多龃龉,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萧崇河自求学归来,见识了帝京中太多诡谲阴谋,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单纯的书生,他对一切存疑,也想过鱼郦的立场,但还是觉得阿姐不至于。
不至于帮着皇帝弑父。
直到此刻,鱼郦才后知后觉出赵璟杀父亲,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是说他不该死,而是未到时机,他的党羽还没铲除干净,也还没抓住他致命的把柄,未曾将风闻逆转,如此诛杀权相,难免朝野有非议。
赵璟登基才两年,已经逼退亲父、屠戮权贵,如今再加一条,杀舅夺权,纵然他睿智多思,手腕强硬,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只怕会有反噬。
萧崇河见鱼郦兀自敛眉不语,更加疑窦:“阿姐?”
鱼郦恍然回神,“崇河,我自回宫后一直住在崇政殿,对官家的事了若指掌,他不曾杀父亲。我是你的阿姐,你必须信我,不要与那些妖言惑众的朝臣混在一起,更不要附和他们,被他们撺掇着做些什么事。那样只会害了你,害了整个萧家。”
她深深看向萧崇河,“如今你该做的事是担起萧氏的门楣,正经做人,好好为官。”
萧崇河面有伤戚,“官家总是待我客客气气的,予以勋爵,予以厚禄,可是朝中凡要务皆不让我插手。”
鱼郦睫羽轻覆,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惆怅:“崇河,耐住性子,一切慢慢来。”
时局如此,人力终究太过渺小。
近来鱼郦常有此感,王朝兴衰、朝野纷争似一卷黄沙,将所有人裹挟其中,只能逐风流,而无回天力。
姐弟两郁郁不语,萧崇河倏地想起什么,取出一方螺钿盒子,“这是上回阿姐托我去章吉苑挖出来的,一直存放在我这儿,不知阿姐可否还需要,我今日一并带来了。”
鱼郦略有些恍惚,她轻轻抚摸过盒面上阴刻的花纹,感慨万千。
这里面盛放着瑾穆为她准备的“裴月华”的籍牒、地契、田契以及宝钞,可以说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人生。
上面铜锁完好,萧崇河是君子,不曾拆开来看。
鱼郦将盒子放回原处,道:“先存在你那里吧,兴许……这辈子是用不上了。”
两人正说着话,管家领了几个新买的侍女从院中走过。
萧琅新丧,家中庶务繁杂,朱氏请牙婆买了几个侍女进门。
跟在最末的侍女将头低下,偷觑到鱼郦与萧崇河告别,往前院去,忙拎裙悄悄跟上她,在僻静无人处,猛地闪身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姐姐救我。”
***
赵璟主持着丧仪,在宾客散尽后给萧琅上了三柱香。
白雾飘飘,氤氲着牌位佛龛,做道场的僧人到了,耳边是阵阵梵音,让人心中格外宁静。
赵璟看了眼院中石晷,冲随侍在侧的崔春良道:“你去看看窈窈,她怎么还不回来。”
崔春良刚要去,鱼郦回来了。
赵璟拉住她的手,凝着她的脸,“怎么了?”
鱼郦神情呆滞,反应缓慢地抬眼看他,目中有涟漪散开,轻轻地摇头。
赵璟觉察出她的手在抖,疼惜地拢入掌心,问:“冷吗?”
外面艳阳盈天,这话问得着实怪异。
但鱼郦竟真点了点头:“冷,有思,我冷。”
赵璟忙让崔春良取他的披风来,给鱼郦系上,又将她拢入怀中,紧紧挟住,点头问她:“还冷吗?”
鱼郦仍旧点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赵璟忙让摆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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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太后正在后院抱着萧琅的旧衫哭,这弟弟活着时也未见姐弟多深情,但他这么一撒手,萧太后虑及自己的处境、虑及萧家的前景,倒真伤慨恸哭起来。
所以当内侍来传信时,说赵璟要摆驾回宫,萧太后不禁破口大骂。
赵璟先将鱼郦送上龙舆,不时撩帘看一看她。
她将自己裹在披风里,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视线落入虚空,破碎如裂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