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杉再抬起头时,那张浓眉大眼的阔面上,飘来了几缕可疑的红晕。
马车一路南去,在官道上跑了三天,渐渐摆脱了北方的严寒,到达清州时,褚瑶已经脱下了厚实的披风,只穿短襦和袄裙就足矣了。
清州空气亦湿润些,让她的咳症减轻许多,只是胃口依然不太好,且清州的饭食与绥州大不相同,褚瑶去了几家食肆,饭菜皆不合胃口,倒是本地的柑橘酸甜适口,她一日能吃一斤多。
此番来清州,褚瑶原本是想寻一个做吃食的商号,毕竟自己在宫里也学了一些厨艺,煎炸烹煮都会些,自己学起来也不难。
但她确实吃不惯这里的饭菜,问询苏念他们的意见,苏念和程鸢表示吃的还行,并非不能接受。洪杉更是不挑,他向来胃口好,吃的多,且不计较口味,褚瑶问他什么他都说好吃。
褚瑶便想着不做吃食生意了,便去逛了逛清州几家有名的脂粉铺子,顺便问了问入商号所需的银两,最少的竟也要五千两……
褚瑶没钱,之前离开皇宫时她什么也没带走,早知道应该把那些值钱的首饰带回来的。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家食肆,店铺不大,却几乎坐满了人。
里面的东西也颇为新奇,每个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有汤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桌上还摆放着切成薄片的生肉或牛羊的下水。
围在桌子旁的客人每人身前一个小碟,里面大抵是油盐酱醋和葱花蒜末,他们将肉片在汤锅里涮熟,然后蘸着碗中的调料吃。
褚瑶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围炉烤肉,与这般热闹的吃法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一个是烤,一个是涮。
褚瑶他们在外面等了些许时候,才等到一桌客人吃完。他们进去之后,得知那汤锅的味道竟也可以挑选,有牛骨汤、菌菇汤或鸡汤三种味道。
汤底选了牛骨汤,另配了七荤三素十个菜并一份面条。
这般新奇的吃法,叫胃口不振的褚瑶竟也吃了不少。
如此他们连着去吃了三日,将每个汤底的味道,每一道菜都品尝了一遍。
褚瑶决定,就入这家商号了。
她找到老板,同对方说想入他家的商号,那老板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商号不商号的,自家钻营的小本生意罢了,小娘子莫非也瞧着我家生意好,想学了去?”
褚瑶谦敬道:“是啊,这吃法新奇,味道也好,所以想向您请教……”
“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一个火炉和汤底的事儿,你将汤熬得好喝了,涮出来的味道自然就好。”老板应对自如,想必褚瑶也不是第一个想要学的人了。
“您谦虚了,此事说起来简单,但这汤底如何熬煮、食材如何挑选都有大学问,我诚心想学,希望您能不吝赐教,钱的方面都好说……”
那老板却是摆摆手:“汤底的熬煮是我家的独门配方,不能外传,若教会了小娘子,日后我家的生意岂不是受影响?”
“此事您无需担忧,我家在绥州,相隔千里远,决计不会影响你家的生意。”
那老板仍是不愿意:“小娘子,咱们萍水相逢,不能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反正我家这铺子就在这里,小娘子想吃随时都可以来,你想学我也不拦着,至于其他的,还是免谈吧。”
一次不成,褚瑶并不气馁,连着几日都去,等客人都散了后便去找老板商谈,如此磨了老板好几日,那老板也稍稍松了口,说愿意将自家的配方教给她,但有两个条件。
一则是要她出一千两买配方,二则,需要找一位他信得过的人来作保,保证她日后只在绥州做生意,不能来清州这里,且保证她不能将配方外传。
第一个要求褚瑶尚可以做到,她先前在陆少淮手里买的那座宅子可以抵给钱庄,另有三家铺子作保,能借一千两不成问题。
难得是对方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清州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一个对方信得过的人来作保呢?
“那老板显然是在为难你,”苏念劝她,“不若你换一家吧?咱不做这个生意了……”
褚瑶叹了口气,愁得又吃不下饭,她虽不想放弃,可眼下已经是死胡同,找不到出路。
她略过桌上的饭菜,拿了颗柑橘攥在手里:“你们先吃,我出去散散步……”
程鸢立即拾剑跟了上去。
苏念和洪杉才刚要动筷。
“苏娘子,你先吃……”洪杉用干净的筷子给她夹了些菜,随即便也跟着出去了。
褚瑶在前面走,洪杉和程鸢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免得她遇到什么危险。
结果,危险倒是没有遇到,却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远远地便瞧见了褚瑶,褚瑶却是没有瞧见他,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挡住了路,她往旁边让了让,对面那堵衣缘是穗状云纹的人墙便也往跟了过来,仍是结结实实堵着她……
褚瑶烦躁地抬起头来,正要要斥责那人,却见那人撩起幂蓠下的薄绢,一抹玉色便撞进了她的眼眸。
“陆郎君?”褚瑶下意识去瞧他的脖子,得见并无那颗小痔,才又惊又喜道,“好巧,竟在这里遇到了你?”
“是啊,好巧,”他眸中含笑,语调温柔,“你怎的来清州了?”
褚瑶惆怅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不着急,那就慢慢说。”陆少淮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瞧出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应该是保护她的,对他似乎颇有几分警惕之意。陆少淮并不在意,与褚瑶道,“殿下也来了吗?”
“他没来,”褚瑶说,“他在京都有大事要做。”
陆少淮听说过靖南王要去京城贺寿的事情,裴湛作为太子定然走不开,但以太子对她的紧张之意,他定然不会让她一个人来此处。
两人之间,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可吃过饭了?”他问。
褚瑶晃了晃手中地柑橘:“准备吃这个。”随即又反问他,“你可吃过了?若没吃,我请你去一个地方吃点新奇的?”
陆少淮自是应允:“好啊,那便叫你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