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可操之过急,萧承豫自然明白此间道理,只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驳他的面子,心中难免闪过一丝不悦,闻言轻笑。
“这是自然,是本王爱才心切,唐突秦公子了。”
“咚、咚、咚。”
猎场中响起雄浑昂扬的击鼓声,秦渊略带歉疚地看了萧承豫一眼,却并未说什么。
萧承豫眉头一跳,挥手说:“春猎在即,本王便不留秦公子了。”
秦渊微微颌首,拱手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
擂台上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中等身量,脸型窄长,穿着赭色圆领袍,另一个身形壮硕,颌下留须,着一袭黑色粗布长衫。
一声锣响,二人便交起手来。
二人招式拳拳带风,一看便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半柱香过去,竟还未分出胜负。
年轻些的男子额角流下细密的汗珠,显然时间拖得越长,越不敌对面的人,他目露寒意,心中慌乱,宽大的袖中闪过一抹银光。
他后退两步,宽袖侧甩,直直地射出了那枚暗器,半空中飞出一颗坚果壳,竟硬生生挡下了这根银针。
暗中的较量并不起眼,坚果壳不大,银针细而长,落在擂台上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二人方才一番动作,皆为梦幻泡影。
那使暗器的男子一击失手,眼睛倏忽睁大,中年男子见状攻上前,握拳的五指松开,以掌为刃,在对面人的脖颈半寸处收敛了力道,蓦地顿住。
胜负已分。
“骁骑营归德都尉宋麒,胜!”擂台旁等待着的年轻小兵兴奋地敲响了手中的锣。
而输掉这场比试的正是今科武状元,顾长靖,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因着方才一时糊涂竟使阴招的事,现在还有些怔愣。仅用一枚果壳,便轻松卸下他的银针。
顾长靖鼓起勇气,看向果壳掷来的方向。
席上坐着的青年一双丹凤眼里噙着笑,正悠悠然地嗑着把瓜子,桌上已堆了许多剥开的坚果壳,接触到他的眼神,眉头微挑,略一颌首,端的风度翩翩美郎君。
顾长靖认得他,或者说只要了解武学渊源的人都会知道他。
雍州主将兼恒国公裴南季之子。
也是当朝唯一的世子,裴景琛。
看清出招的人,顾长靖心中更是忐忑。
虽则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但错了就是错了,习武者却不讲武德,这是大忌。
更何况是裴世子出手阻断,若他将此事告于圣上,判个枭首之刑也不为过。
只是,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料,心头闪过浓烈的痛惜与懊悔,他真是糊涂过了头!
又有两个对战的士兵走上擂台,顾长靖却恍若未觉。
宋麒见状来拉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双膝要往下弯,忙在他双肩狠狠一拍,痛意上涌,才算扯回了这人几分理智。站在猎场无人处,顾长靖看着面前赢了自己的人,紧咬着牙,目光灼灼,双眼隐有泪光闪烁,讷讷地唤了句,“宋都尉!”
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张脸憋得通红,宋麒失笑,打断了他,“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
顾长靖对宋麒轻松的态度十分意外,自知理亏,垂下了头,不置一词。
宋麒面相凶悍,实则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将,心思细腻。
旁人或许很难注意到顾长靖的暗招,可他就站在这人对面,自然十分清楚。
只不过这小子跟自己营中的新兵年纪相仿,他亦有惜才之意。
“哈哈哈,听说你是武状元,被朝上那群老狐狸吹捧傻了吧!许久不活动筋骨,怕自己输给我这样一个破都尉,丢了面子,这才使阴招?”
顾长靖被说中心思,更抬不起头,他自幼习武,摘得桂冠,来了临安也一直被朝中趋附的大臣讨好,这段时间确实是得意忘形、不进反退。原以为这都尉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可真正交手后才知道,宋麒的招式胜在稳扎稳打,他是凭借一身真本事赢了比试。
宋麒只是闷闷地笑了一声,安慰着他。
“我刚入伍时的刀剑功夫师从主将,又曾有幸在雍州打仗,死里逃生不知凡几,若是让你轻松赢了我保命的招数,那我恐怕也要沦为临安笑柄了。”
顾长靖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他自然明白宋麒口中的将军就是恒国公裴南季,没想到他竟阴差阳错地同裴将军嫡系军士交了手,不由对自己的行为更愧疚。
看着面前的宋都尉,他面上发热,毕恭毕敬地拱手道歉,“此番是顾某背德,简直愧为状元,顾某无耻之举险些酿成大错,顾某、顾某……”
他的话并未说完,叹了一口气。
宋麒走上前,给他整了整肩上的褶皱,语调温和。
“人俱有私,我没有怪你,但你既然是武状元,心中更应怀有一杆道义的秤,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身武艺才算没有白学。”
说完他后退两步,粗糙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无事我便先走了,有缘再会。”
“都尉!”顾长靖鬼使神差地出声喊住了想要离开的宋麒,十分羞于启齿,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世子、世子他会告诉圣上吗?”
宋麒看着惴惴不安的顾长靖,笑道:“不会,我们世子可没有替人奉养长辈的癖好,令母还是顾状元亲自赡养的好。”
顾长靖一颗躁动的心总算安定下来,颊边似有清风拂过,只觉风轻云淡,感激不已。
场上的比试仍在进行,旁人或许对此兴致一般,但为帝者总归是不同的。
高宗的骑射功夫师从先朝护国大将军,青年锐意昂扬时也曾一枪一骑闯宫城,现下见了这些也不免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