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豫的怒气却鬼使神差地涌上心头,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重复地说道:“怎么会是她呢?那日和裴景琛同行的竟是她么?”
仲京已经许久没见他这样失神,上一次这般情况还是因为殿下连日做噩梦, 故而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是现在分明好事在即。
他又走上前,站在萧承豫面前, 低声道:“殿下,您怎么了?属下上次来时本想将这女子的身份告知殿下,但殿下驳回, 属下也不好再提, 可是此事办的不妥?”
萧承豫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顿觉不妙,忙道:“与你无关, 原以为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却未料竟是秦渊的妹妹。”
想到这儿, 他的话音顿了顿, 又道:“备马。”
仲京心头疑窦丛生, 还是问道:“殿下此时赶去, 怕是已经晚了,再说了, 您现在过去不是会平白引人怀疑吗?此局已成,经不起任何岔子啊, 殿下!”
萧承豫的目光却愈发恍惚,很快他又恢复了那样笃定的语气,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晚,只要去了,就不算晚。”
仲京见他已然打定主意,左右不得,索性撩袍跪了下去。
萧承豫看他一眼,大步向外走去,解释说:“本王只去将秦小姐带回来,届时整个礼部尚书府都要铭记本王的恩德,自然甘心受本王驱使。”
“可是......”仲京还想再劝,触到他凌厉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此局从最初便是为了离间礼部尚书府与裴世子,进而削弱五皇子背后的势力。
这秦姑娘原本就是一块必死的饵,现在殿下却要横生变故,救一枚棋子。
仲京觉得自家殿下似乎对这位秦姑娘有所不同。
便是未来的穆王妃,姜三姑娘,殿下利用起来也是毫不心软,原本不知这秦姑娘身份时,看着心情也是极好,可是现在却一反常态。
偏偏他只是一个僚属,无法左右主上的心意。
萧承豫刚抽出兵器架上的长剑,正要往外走,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先撩开了帐子,走了进来。
来人穿了一袭天水碧宫装,弯眉细目,自带一股江南水乡的婉约风致,她示意跟随的宫人退下,缓步上前,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萧承豫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朝女子行礼,拱手问安道:“母妃。”
宁婕妤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并未看萧承豫,反而扫了一眼在帐中跪着的仲京,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叫人跪着?”
她看着仲京,可这话分明是问的萧承豫。
仲京直起身,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谢娘娘挂怀,是属下考虑不周,做错了事,自当领罚。”
“哦?京儿一向是个行事妥贴的好孩子,怎么会贸然做错事?”宁婕妤的嗓音清淡温柔,可是落在萧承豫耳朵里,却总觉得母妃现下有些不悦。
果然下一刻,宁婕妤抿了一口茶,复又说道:“方才在帐外便听得你们吵的厉害,你们俩脾性一向合得来,闹这一次便要伤心,不知能有多少感情经得起如此消磨?”
萧承豫了然,母妃这是在帐外听了一耳朵,于是也不再遮掩,只闷闷地说:“此事无关仲京,是儿臣以势压人,望母后恕罪!”
宁婕妤脸上挂着的笑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是你不对?那为何仲京劝你,你又不听,一意孤行地要去救那秦家姑娘?”
她站起身,走到萧承豫面前,直直地盯着他,斥道:“母妃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这还是本宫那个行事果决的好儿子么?”
宁婕妤又微眯了眼,蹙眉看他:“难不成你对那秦家女儿有意?”
萧承豫听到反问,下意识地反驳。
“母妃多虑了。只是那秦家父子性格俱像一块顽石,饶是儿臣以保秦公子得入金銮殿为条件,换他真心相助,他亦驳了儿臣,此番若是能救下他的妹妹,想必他定能松口。”
侧帐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萧承豫喉头一紧,也不敢再解释,只是觑着宁婕妤的神色。
宁婕妤听他说完,似乎认真地思考着他话中的可行性,良久,她才展眉一笑。
“既然你心中已有了主意,母妃也不好总拦你,那秦家着实是不识时务,但这种人家若是真能收至麾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承豫听着她话里有松口的意思,连带着呼吸都紧张起来,又听母妃缓缓地说。
“然则仲京的话也有道理,事情未平你不好直接出面,何况你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若是去了,叫有心人一挑拨,反倒会引得他不悦。”
只见宁婕妤伸手一指,对仲京道:“此事便交由仲京,去时借着桓王的名头避人耳目。倘那秦家姑娘还活着,再以承豫的名头将她带回来;倘那姑娘命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承豫,你觉得怎么样?”宁婕妤转过头,看着脊背僵直的儿子,温和地问。
萧承豫自然明白这是母妃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只好答应下来。
仲京见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心也放了下来,站起身道:“娘娘智谋,属下佩服!”
说完他又补充道:“只是此事明面上还是莫要和殿下扯上关系为好,不如让属下找桓王借兵,他对属下一向是言听计从,想来会答应此事。”
萧承豫不发一言,反而是一旁的宁婕妤点头道:“也好。”
她说完又赞道:“周姐姐生了个好儿子啊!若是没有仲京,本宫和承豫只怕在这宫里便是举步维艰。”
仲京垂眸,“娘娘和姨娘对属下的母亲有大恩。母亲体弱,早已无力筹谋。如今娘娘和殿下需要,属下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说完他也不再逗留,退了出去。
一时侧帐里只剩下了宁婕妤母子二人。
宁婕妤看了萧承豫一眼,现在这个儿子早不是小时候抱着母妃不撒手的稚童了,随着年纪渐长,主意也愈来愈多,心中的想法也少与她讲。
想到仲京上次同她汇报的事,她又是心中一颤,到底是亲生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可能不心疼?
宁婕妤关切地问道:“本宫听说你近日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噩梦不断,颇为伤神?”
萧承豫将抽出的剑又放回架子上,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道:“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应是最近因着婚事和收盐一事,白日里想的有些多,夜里便睡得不安稳。”
宁婕妤看他眼下确实带着一圈乌青,心中也有些难受,下意识规劝。
“和姜家的婚事既然定了下来,那自然更改不了你父皇的主意,姜家虽庸碌,但好歹也是个有家底的,于你自然有助力。”
“至于扬州收盐一事。”宁婕妤的话音戛然而止,蹙眉看着萧承豫,又提醒道:“今日这局一早布下,只待请君入瓮。恒国公这个儿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奈何陛下又对他偏爱有加,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们费尽心思来安排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