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摩挲一阵,又恢复宁静。
秦姝意没再上前,只寻了个好角度,站在屏风旁看着里面人的动作。
小室中放置着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正中央摆着一尊慈悲肃穆的琉璃菩萨像,左边放了一只和田白玉净水瓶,右边的翡翠三足香炉里露出袅袅檀香,菩萨前摆着三盘果脯,一派肃穆。
背对着她的宁婕妤穿着一身银白菊花青领褙子,一头青丝挽起,只插了朵素白堆纱绢花,一身打扮十分素净雅致。
她虔诚地叩首,上香。
如此三拜之后,女子仿佛才平静下来。
而后一身素白的宁婕妤拆下头上的那朵绢花,首饰的尖端俨然是一把钥匙,女子动作轻缓地打开木桌下面毫不起眼的柜子。
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秦姝意不禁心中一骇,侧过身去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那是两个无字牌位。
宁婕妤竟敢在皇宫之内公然祭奠亡魂。
秦姝意的心跳速度不断加快。
以往她也知道这位婆母是极为重视礼佛的,心性沉稳,为人最是虔诚,如今才晓得,她重视的哪里是什么礼佛?
她真正重视的,恐怕是那两个牌位。
宁婕妤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她直接将两个无字牌位放在菩萨像前,又重新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待这些都做好后,她又俯身跪在蒲团上,姿态十分虔诚恭谨,低声道:“愿列祖列宗诸位英魂,保佑我儿事事常顺,荣登大宝。”
秦姝意冷眼看着她倾身跪拜,又许下这样的愿望,心中忍不住轻嗤。倒也难怪他们是母子,如今一看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俱是披着一层良善皮子的狠角色。
若论礼,萧承豫非嫡;若论悌,萧承豫非长。自大周开朝以来,还没有嫡子长子都活着,庶次子却要越位继承的道理。
便是当朝这位圣人,虽亦有当年那场伏尸百万宫变在先,但彼时天下动荡,宗室子嗣又无一人比得上这位六皇子,故而当今陛下登基也能算得上名正言顺。
宁婕妤区区一个江南出来的歌女,一朝得陛下垂青,入宫做了妃嫔,育有一子。
她的人生已然能称得上是荣华富贵、不可尽数了,又何必非争这皇位?
秦姝意看着佛堂中的宁婕妤将桌上的两个无字牌位收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感觉有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裙角。
她低头去看,和那东西墨石般的曈眸一撞,心头不由一跳,连忙后退一步。
宁婕妤素来柔和的眼眸里带上一丝狠厉,低声斥道:“谁在那!”
殿内一片寂静,秦姝意的手还有些抖,她离屏风远了些,那只通体黝黑的猫似乎再也看不见她,只发出叫声。
“喵。”
宁婕妤握着绢花钗的手骤然放松,将绢花随手插在发上,这才抱起黑猫,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脊背,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原是你啊。”
秦姝意看见这一主一猫相处甚是宁静祥和的一幕,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得浑身发冷,抖得厉害。
她想起来了,赏花宴上那只性灵的狸奴,原来是漪兰殿宁婕妤的爱宠。
初时还疑惑,分明是郑淑妃大费周章办的赏花宴,怎么最后出手救人的却成了三皇子萧承豫。
原来,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局。
桓王母子都是直肠子,心思简单,却不知辛辛苦苦办了场赏花宴,自家还未相看,便被这一只狸奴搅乱,平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宴上均是各家贵女,无论落水的是谁,都注定和萧承豫脱不开关系了。宁婕妤这番还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给自家儿子找了个姻缘助力。
秦姝意想的越深,身体越凉。
前世落水的是她,对这个救命恩人一见倾心,非君不嫁,这才闹出了日后那些令人悲痛的事。
今生落水的是姜三姑娘,她未曾喜欢上这位三皇子,可是这救人一事却始终是一个由头,高宗亦是借此名正言顺地给二人赐了婚。
赏花宴突发落水一事,众人都慌乱不堪,哪里会注意一只猫的行踪?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这深宫里还藏着这样一个搅弄风云的人物。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随便找一个无辜的女子,给萧承豫的称帝一事铺路。
秦姝意勉强提着手中的灯,喉咙里却升上一股难以抑制的作呕冲动,心中对萧承豫仅存的最后一点点情谊消失殆尽。
原以为这人总存有一丁点善意,毕竟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见死不救。
原来这都是算计好了的,从始至终,蠢得只有她一个,只有她愚蠢地信过那所谓的“真心。”
恨,彻骨的恨意。
少女的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腥味,她心中愤懑难平,猛地吐出两口血。
眼前一黑,复又一亮,灵台恍恍惚惚,她隐约听见耳边有人焦急地唤道:“小姐!小姐!”
秦姝意勉力睁开双眼,原先失重的感觉渐渐消散,浑身的力气也在慢慢聚拢,她转头看向榻边的秋棠,骤然回神。
方才的两场梦,结束了。
现下,才是现实。
门“咯吱”一声轻响,梳着双丫髻的春桃端了热水进屋,正与床上的少女四目相对,手中的水盆掉在地上,“吭啷”一声。
洒了水,春桃这才回过神,乌青眼圈中涌上泪水,激动地开口。
“小姐醒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叶老先生来,老先生在偏厅等了小姐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