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言罢, 春桃抹了把泪,连地上的水盆都抛在了脑后,转身向偏厅跑去。
秦姝意见她这样激动,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口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她刚醒过来, 嗓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秋棠闻言, 先给她倒了杯温水,又将榻上的少女扶了起来, 方解释道:“小姐晕了半月有余了。”
半月?温水呛到了嗓子,秦姝意重重地咳起来,好不容易平复心中的惊异, 问道:“已经三月了么?”
秋棠正给她拍背顺气,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面庞,动作愈发轻柔, 话也说得更温和。
“小姐莫担心, 这半个月您全当睡了一觉, 如今醒过来便是顶顶好的事了。”
秦姝意嗓子干哑,又喝了一口水, 温水润入肺脾, 五脏六腑仿佛淌过一道暖流。
她这才回过神, 淡淡地问:“那我晕过去后, 上林苑可发生了旁的事?”
秋棠接过茶杯, 蹙眉思索, 斟酌着开口道:“听说恒国公世子吐了好多血,早您半刻昏了过去, 如今半个月了,国公府那边也是什么信都没有。”
“什么?”秦姝意抬眸, 怔愣地望着秋棠,声调也高了些,“他怎么会……”
“他同你一样,入了魇。”
推门而来的是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
秦姝意循声看去,来者正是背着药箱的叶老大夫,多日不见,老者不复往日潇洒,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疲态。
她下意识问:“叶伯伯,何为入魇?”
叶湛照例烤针,背对着少女答道:“无端之梦,是为魇;命数纠葛的活人以血为祭,心绪相通便是入生魇。”
秦姝意沉默。
若是按这个说法,自重生以来,她做的这些梦都是魇;她和裴景琛在林中确实双双挂了伤,鲜血相融亦不算什么奇事。
只是,命数纠葛一说实在有些勉强,心绪相通更说不上,在林中他们便分头行事,再未见过面,哪里来的因果纠缠?
何况,他明明有心上人。
那姑娘也在临安。
他为了一个姑娘,甚至千里迢迢返京。
这样深厚的情谊,秦姝意闷闷地想,她只是个夹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合作盟友,与裴景琛更无任何干系。
只是,当叶老大夫给她扎针排瘀血时,她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暂时搁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叶伯伯,世子他现在……”
少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去关心另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一番话说得十分没底气,神情有些不自然,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
老者耐心地收着她胳膊上的银针,却没有开口接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她继续说。
秦姝意见状,只好狠狠心,一鼓作气问道:“叶伯,世子他怎么样了?他出魇了吗?”
正收拾着药箱的老大夫闻言看向她,少女面上的关切不似作假,眸子里还盛着不加掩饰的紧张,比他上次来尚书府时的生机要更盛些。
这丫头有了几分鲜活气。
叶老语重心长地说:“他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秦姝意先是一怔,眸中闪过震惊,很快反应过来老者的话,樱唇微启,话就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只道:“殿下无事便好。”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提起药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不忍。
经此一劫,这丫头的态度倒也有些变化。
不似最初那般无情,只是这次的生魇并非寻常小事,他已经嘱咐过世子,想必这二人的缘分已尽。
日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叶老临走之前,还是没忍住,看着纤秀苍白的少女,温声说道:“秦丫头,往后这一辈子还长着,人只活这一世,且往前看吧。”
叶湛本意是劝她同裴景琛缘尽。
可秦姝意目光发散,显然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仿佛又回到去年的广济寺,玄空大师站在古柏下规劝她,莫要为往事所困。
可是每入一魇,她的仇恨都会更深更具体。那些往事,是不可控的噩梦,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烙印。
她忘不掉,也走不出。只能勉力支撑着这副残破的躯体,一步步地踩着刀尖前行,支撑着她的,正是所有人都劝她放下的仇恨。
叶老见她久久不说话,也不再等,径自推门离开。
秦姝意看向守在身边的春桃和秋棠,神情十分疲惫,露出几分颓意,沉声道:“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春桃面露忧色,正要辩驳两句,却被一旁的秋棠拉住,只好熄了外间的蜡烛。
秋棠强忍住心中的忧虑,又点上一根安神香,方道:“小姐大病初愈,是该好好歇歇的,老爷和夫人那边奴婢去说,小姐放心。”
少女合上双眼,点了点头。
门被关上,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余内间几盏幽幽的烛光,照亮她净白的侧脸。
秦姝意漂亮的下巴放在膝头,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