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听哥哥的话音,自然明白他不会让自己嫁进穆王府,父兄和娘亲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保下她。
她将临安里里外外的世家都细细思量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礼部尚书府也能称一句“清流门第,簪缨之家。”
如今秋试在即,储君刚定,今年的进士便如那过江之鲤。上位者希冀天下之才得入彀中,读书人又何尝不是想要借此在京城站稳脚跟。
普天之下权势最盛者,无非天子。
依着宁婕妤那个宁愿无视宫规,私底下祭奠亡魂,也要祈求儿子能承继大统的性子,豁出脸面去求高宗重新赐婚,也算不上什么出格的事。
只是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赐婚的旨意下来,一切便已成定局,不可更改的死局。
秦姝意心中清楚,此时无论哥哥如何斩钉截铁地保证,都是因为路还没走绝,前方尚能行。
可是一旦高宗赐婚,那就不一样了。
她已经见识过萧承豫母子的手段,更明白父兄不愿尚书府也担上一个趋炎附势的莫须有罪名。
将这些都抛去,就算是她,也断然不会像姜蓉那样匆忙遁入空门,将家族抛之脑后。
她大仇未报,六根怎么可能清净?
秦姝意垂睫敛目,掩饰着眸中的思量,斟酌着问道:“哥哥,若是宁婕妤和穆王求到了御前,陛下心软赐婚了,又当如何?”
秦渊毫不犹豫地斥道:“这世间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能到陛下面前诉苦诉冤不成?他们若是敢咄咄相逼,我便一纸诉状去敲顺天府的登闻鼓!横竖不能叫你受委屈!”
秦姝意摇头,“哥哥糊涂了。”
“乌鸦反哺、舐犊情深。宁婕妤为了三皇子,无论在御前怎么求情落泪,传出去也只不过是丢些脸面,宫人听了还要感叹其母子情深,这做母亲的实在是不易。”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哥哥,目光又落在他颌下的青色短须上,叹了口气。
“可是哥哥敲了登闻鼓,便是将一桩莫须有的事挑明放在了明面上,最后还要落得个乖戾独断的恶名,实在不值。”
秦渊听她说完,心里一急,皱眉反驳。
“这哪里能算莫须有的事呢?若我没见过那三皇子对你的模样也便罢了,可我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分明就是冲着咱们家来的。他那日还同我说,你像他的故交。”
“妹妹你自己听听,这像什么话!彼时他前面还挡着个准王妃,尚且如此口无遮拦,如今孤家寡人一身轻,自然是要来巴望着你的啊!”
秦姝意的注意力却停在了“故交”二字上,心中嫌弃的意味更加浓重。
这人竟也好意思觉得他们是故交?谁家故交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那些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情来?真是无耻。她冷哼一声,拉长了声音说道:“确实是故交。”随后不等秦渊反应过来,径自追问:“哥哥,若是陛下没有立储,我嫁给了三皇子,你会如何?”
秦渊一怔,旋即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喜欢他?依我看,穆王一身清名还不如裴世子这样的纨绔子弟值得托付。”
秦姝意听到哥哥提出裴景琛可堪托付的评价后,心中先是冒出点紧张,而后那股奇异的慌乱感顷刻散去,不置一词。
像一只被无意踩中尾巴的猫。
秦渊见她面容凛然,眸光灼灼,便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在等一个回答。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朝中无太子,必会党派纷争不断。若是你成了三皇子妃,那秦家便是默认的三皇子一党。”
“若真有那么一天,既然已经被动划分了阵营,我自会追随三皇子,但不是为了助他成就大业,而是为了护你周全。”
秦姝意鼻腔一酸。
前世她日日担心萧承豫会厌弃她,出阁后时常警示自己要做最完美的三皇子妃,更担心萧承豫会因她被高宗训斥结党营私,故而与母家往来甚少。
她恍然想起一件事,待嫁的半个月前,哥哥曾问过她,嫁给三皇子是否出于真心?是否欢喜?
她道:“心甘情愿,九死不悔。”
那时的哥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劝道:“一桩姻缘,若是女子用情至深,男子却若即若离,那痴情的姑娘是要吃亏的。”
秦姝意不设心防,笑靥如花,信誓旦旦地反驳道:“常言说真心换真心,哥哥,他也是爱我的,只是从不显露于人前罢了。”
自此秦渊再也没劝过她,日后也甚少同她见面。直到高中状元后,不知为何推了高宗蓄意提拔的差事,甘心入王府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幕僚。
时隔两世,秦姝意恍然大悟,原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哥哥从那时便知晓,萧承豫对她,于情于义皆有所保留。
可终究是心疼妹妹,加上当时朝中形势纷乱,只有亲手将人微言轻的三皇子扶持起来,彼时与他夫妇一体的秦姝意才能平安。
秦姝意想通这一切后,暗暗调整着呼吸,突然觉得一直憋闷的心思也豁然开朗。
假如终究只是假如。
现在储君已定,尚书府也是太子党,就算萧承豫真的利用皇权相逼,娶了她,又有何益?
大局面前,从来没有亲疏;饱经圣贤书多年教导的儒生做官,更是如此。
何况,萧承豫怎么就敢保证,只凭着宁婕妤在承乾宫前掉几滴眼泪,他就一定能娶到尚书府的嫡女呢?
他未免将这一切想得太容易了些。
欲攀高楼者,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而那想要空手捕鱼的,也要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见眼前的妹妹神情从容淡定,胸有成竹,秦渊却有些疑惑,忙问道:“姝儿,难道你真的要嫁给穆王不成?”
少女只答:“我不能嫁,也不会嫁。”
“那,”秦渊狐疑地看着她,心头的疑惑愈演愈烈,又说:“那你为何又问我,等你嫁给三皇子之后当如何自处。”
秦姝意莞尔一笑,“我说出最坏的可能,想听一听哥哥的打算,听完哥哥的话后,我心中更笃定这穆王并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