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他们都是刚来扬州的新客,初来乍到,不如入乡随俗,沿着人多的地方走,总不会错的。漫无目的,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路走的也格外艰难,他们的速度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两个人被拥挤的人群凑在一起,越挨越近。
裴景琛竭力为她挡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想要为她辟出一块宽敞的地方,然而饶是他身高腿长,也是赤手空拳。
何况在这样拥挤的人流之中,挡的了前面就挡不住后面,也是局促得紧。
看着护在自己左手边的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影宛如长在这闹市中的一竿竹,秦姝意心中一动,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她往左侧了侧身,将自己的半个肩膀挡在青年身前,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春衫轻薄,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纹理。
少女微微一笑,裴景琛看到她颊边漾起的梨涡。
“我离公子近些,这样就好了。”
在他面前,她很少露出这样轻快鲜活的表情。
从前的那些仇恨,在这一刻彷佛悄悄消散,那些噩梦终成虚幻,暂且被搁置脑后,只有眼前的诸多景象才成了被定格下来最真实的图画。
被她这样靠着的裴景琛罕见地升起一阵满足感,头一次觉得这姑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看来以前只是慢热些。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有耐心等。
可是想到方才自家夫人刚才对他的称呼,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垂眸低声问道:“怎么还叫我公子?”
秦姝意被他这一追问,不自觉地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娘子,你该叫我什么?”裴景琛像个耐心十足的钓鱼叟,不急不躁,势必要从她话里等一个正确的答案。
“还有那么多人在外面呢,娘子可不要露馅。”温热的呼吸顿在她耳侧,丝毫不见调笑的意味,彷佛这人正庄重地给她提建议。
秦姝意低着头,面颊却红透了,被风一吹,之前晕船的不适也被吹散,灵台清明。
她思忖着他的话,分明是很简单的一个称呼,可堵在喉咙里,偏偏说不出来。
局促极了。
裴景琛丝毫不催促,看上去镇定,实则心里早就乱了套。若是秦姝意一抬头,便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尖。
两个人都强装着镇定,默契地没发现对方的紧张。
和煦的风拂过面颊,也吹乱了秦姝意的心。
良久,她才下定主意,压低声音唤了一句。
“夫君。”
裴景琛乍一听到这话,只觉得整个人的心都炸开了花,耳边扬州百姓们的嘈杂声音全听不见,唯有那句轻声的“夫君”平地落惊雷。
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现在直接将眼前的姑娘抱在怀里转上几个圈。第一次觉得名正言顺做她夫君的感觉这样好,好到他想要日日听她叫上一百声、一万声夫君。
最好每天早上醒过来时,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能听到她唤他一声“夫君。”
得妻如此,此生足矣。
就算是让他为这姑娘上刀山下油锅、闯九重阎罗殿,他无不愿意,自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秦姝意也没想到这一句平平无奇的称呼能在他心里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脸上羞臊得很,不自觉地伸手绞着衣角。
裴景琛却觉得听不够,竭力控制着嘴角的笑,边走边道:“娘子刚才说什么?实在是太吵了,为夫没听清。”
秦姝意又低声道:“我叫你夫君。”
内心深处掀起一阵阵的海浪,拍打着原本平静的码头,连番的欣喜愈来愈热烈。裴景琛恍觉自己身处云端,期间心满意足之感难以言表。
他暗暗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从容,又追问一句,“什么?”
这些就算秦姝意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劲,抬眸去看,果然见他凤眼中掩饰不住的揶揄笑意。
她怎么忘了?这人在军中呆了多年,兼之家传武学渊源,耳力颇好,怎么可能真的没听清?分明是又在骗她!
“裴景琛,你就是个无赖!”少女愤愤不平地瞪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果断往前疾走两步。
被戳破的裴景琛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边追边道:“娘子你听我说,为夫方才是真的没听清,真的不骗你。”
“嘭”的一声,夜幕中升起一束盛大的烟花。
大街上的百姓们见状愈发拥挤,二人之间的距离分明只有两步,此刻却彷佛隔了一道天堑,被突然迅速涌动着的人群冲散。
人头攒动,后面的路完全被人群堵住,就算秦姝意现在想往回倒,也是寸步难行。
她蹙了蹙眉,勉强转过身,朝着身后喊道:“夫君?夫君?”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嘈杂的声响,还有好几个过客往这边看了两眼,复又往前走。
兴许是“夫君”这个称呼还不够有标志性,她只好又喊了两声,“裴二?裴二?”
依旧没人应答,眼见此处的人渐渐多起来,她也被人推着往前挪,四肢压根不受自己的控制。
看到不远处凸起来的一座石桥,兴许那边还能看得清楚些,秦姝意下定主意,只好硬着头皮顺着人流往前面走。
而这边裴景琛亦是被人群冲散,挤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四面全是百姓,嘈杂的人声直往耳朵里钻,却惟独没有少女清脆悦耳的音调。
此处拥挤着的人群太多,就算他想要避开,也是力不从心。举目四望,唯有不远处的石桥还能算是一个制高点,人站在上面也略微醒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