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听他说完,只觉得像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笑话,荒谬至极。
她勾起唇角,反问道:“盐行当家还真是唱戏唱上瘾了,现在竟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抛之脑后了吗?可是,听说您每年五月还会去秦州祭拜。”
“我说的对么,赵永?”少女适时止住话头。
赵永的呼吸微重,眼神渐渐放空,冷嗤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有种的现在就杀了我,你还想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威胁我吗?”
秦姝意却笑出声,“赵老板一心求死,其原因不过有二。”
赵永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彷佛能烧出一个窟窿。
“其一,赵老板极怕刑讯逼供时的疼痛,不过依我看,赵老板钢筋铁骨,方才火钳、短刀之下尚可喘着一口气,想必也不是胆小怯懦之辈。”
少女的相貌娇艳,却总是带着一股清冷的风姿;如今抿唇轻笑,愈发显得俏丽起来,整个人也带上了鲜活气,宛如月宫仙子落了地。
她饶有兴味地补充,“至于其二么?”
“那就是赵老板此番行事是受他人所托,至于发号施令的,自然也就是你那没露过面的主子。如今事情败露了,你却妄图以激将法对付我和世子,无非就是为了让你的主子安心。”
一字一句,少女语调虽轻,可是神情却十分笃定。
赵永果然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了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圈着手脚的锁链啪啪作响,宛如恶鬼的低号,状若疯癫。
他突然冷笑起来,“此事从头到尾,就是我一个人在谋划,哪里有什么帮手和主子?裴世子要夺我发财的东西,我焉有任他欺辱之理?”
秦姝意眉眼染上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这样肤浅的由头,若是这扬州本地的盐商来说,还有几分信服力。”
“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你,”她直视着面前的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姓赵。怎么,现在还要为你身后的人瞒着么?”
赵永彷佛听不见她说的话,沉默不语。
“其实你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秦姝意转身走向站在不远处的裴景琛,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人说:“反正这位宁娘娘现下亦是自身难保。”
她恍若不在意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锁链声又响起来,赵永拔高声音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姝意却只是笑着看他一眼,并未答话。自这人耐不住担忧的心绪开口,就注定露了最大的马脚,但没得到宁婕妤确切的消息之前,他也不可能会自寻死路。
故而她站在裴景琛身边,笑道:“走罢。”
裴景琛方才静默无声,看她三言两语将赵永整个人的精神吊了起来,只觉得她这个性格倒不像家养的狸奴,反而更像是生长于山野之间的狡黠灵狐。
待走出暗室,他才问:“早饭吃过了么?”
秦姝意也是一怔,然而很快反应过来,遂清脆答道:“吃过了。”
有许多话,在他们二人之间从来不必多说,譬如问她为何会过来?
裴景琛心里清楚,日久天长,他们之间的情谊只会随着时间的累积愈发深厚。
今日见到她,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怕极了,唯恐这姑娘是因着昨晚的事,来兴师问罪。
幸好她没有,她依旧镇定从容,甚至不再避开他,今日直接在他面前审问起了犯人,娴熟地使用着攻心的伎俩。
裴景琛垂眸,身边的姑娘重新戴上了幕篱,整张脸遮在轻薄的白纱之下,只余一道窈窕身影,他又看不见这人的神情了,心头惴惴。
“你若是不开心,莫要憋在心里。无论是打我骂我,我都受着,绝无半句怨言。”
秦姝意疑惑,反问道:“我为何不开心?”
青年神色局促,耳尖微红,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昨夜的事,你若是心中悔恨......”
单说了这两句他就没再继续,心头直如刀绞。
昨夜说不让秦姝意后悔的是他,今日心先软下来的人,也是他。
原是因为这事,秦姝意心中了然,掀开幕篱一角,郑重道:“那你后悔么?”
裴景琛答得毫不犹豫,“自然不悔。”
天边朝阳挂在院墙那一角,如金子般细碎的光映射在少女的眼中,那双娇俏的桃花眼微弯,颊边梨涡里也漾起笑意。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会后悔呢?”
“你情我愿”四个字在裴景琛的耳边炸了雷,分明是白日,身体里却叫嚣着与昨夜别无二致的高亢欲望,是喜悦。
那酒的药效已经过了,现在的秦姝意比谁都清醒,她说的话与昨日不同,她是在认真剖白“两情相悦,你情我愿。”
下一秒,他微翘的唇角定在脸上,感知着唇上突然贴着的温度,一时之间头脑空白,只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秦姝意踮起的脚又落地,笑盈盈望着他。
唇上的兰花香渐渐散去,素来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裴世子此刻却实在不知道该作何态度,怔怔地发愣,那瞬间他竟觉得这都是在做梦。
太美好了,彷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直到这姑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怎么呆啦?”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声音,幕篱之下藏着的也是熟悉的面容。
裴景琛回过神,将她搂进怀中,声音听不真切,“像做梦一样。”
秦姝意眼尖,正好瞥见一道站在长廊花枝下的颀长身影,连忙挣开他劲瘦的胳膊,乖顺地站在裴景琛身后。
廊下的人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亦不知看到了多少,他怀里抱着几本缝线书册,彷佛只是无意间路过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