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宁备两眼下一圈黑色,他抬起枯槁的双眸,只道:“无事,我陪着她,你有心了。”
他浑浊的双眼忽然落在门外里,停了一瞬后道:“你一夜未合眼,回去吧。”
姜予欲言又止,几句话后也不再劝,她俯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雨停了,门前的人还立在那,庄衡此时才将伞放了下来,伴在他身边,天青雾薄,遥遥相望。
姜予停了脚步,远远的看他一眼,他衣衫尽湿,却不见一丝狼狈,只微抬起下颚与她对上了视线,姜予总觉在他眼底看见了千丝百缕的情绪。
她落了一丝不解,不过她并未在意。
宁栖迟也在这站了一夜了,此刻他面色冷白,看似状态并非很好。姜予犹豫一二,还是没有去为他求情,为他撑把伞是为妻的本分,她还是不想参与宁家的家事,那毕竟与她无关。
得知宁栖迟的处境,她自然有怜惜,可这就如同当初宁栖迟对她的同情那般,仅仅如此而已。
挪开脚步,她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重病的消息传的很快,宫里听了还赐了不少的东西下来,特准首辅几日假,还有不少人特来探听消息,姜予一一对付下来,才听来传信的人说侯夫人醒了,她便朝着院子里赶去。
虽然雨过,草露却还有湿气,黛瓦檐下正站着几位小辈。
刚踏入院内,便仿若觉有什么不对,二夫人和几个姑娘都在,她还看见了宁悸,他见便她双眸亮起,直直朝她走来。
他眼中似有关切,“嫂嫂可歇息妥了,我听闻昨夜你侍疾了一夜,甚是疲倦。”
“无碍。”她答,“适才回去歇息了片刻,母亲如何了?”
宁悸回道,“叔母醒了,不过太医说她尚需休息,我们只请了安,不便打扰。”他垂下眼睫,很是温和,“嫂嫂去吧,眼下叔父守着,大概是不许我们再叨扰,我在这等你。”
姜予张了张口,又想到待会确实有话要同他说,也没拒绝。
她点点首,接着提起裙摆走进了门。
她给周氏请了安,唤道:“母亲。”
屋内都是苦涩的药味,天光投进,却驱散不出病气。
周氏靠在宁备怀里,脸色依旧不好,她重重咳了几声,见她前来,强撑露一抹笑。
她朝她招了招手,待她坐到床畔,拉着她的手道:“听人说,你照顾我一夜,辛苦了。”
姜予不卑不亢,唇边也露出清浅的笑意,“这儿媳应做的。”
“你是个有孝心的,不像子念那孩子,我醒来后都未见到他。”周氏眉间阴郁寡淡,好似情绪很低落,“我知道,他是不是惹事了,你们别瞒着我,这几日我连见都未见他,肯定是有事,对吗?”
宁栖迟在宫中禁足这事周氏并不知情,大夫说周氏这病最忌讳情绪起伏,琐事缠身,最宜静养,是以近日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宁府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对她透露。
姜予发觉侯爷暗示的眼神,到唇边的话转了个弯,“小侯爷最近公务繁忙,儿媳最近也少见他。”
听闻这话,周氏深有所感,“他们总是忙的,不过再忙也不能没有时间陪你。”又怪道:“夫妻之间,为何这般称呼?”
正要多说两句,她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宁备吓得赶紧给她拍背,“你看你,操心那么多,你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你管我,父母不管儿女事还管什么?”她骂道:“你整日公务公务,子念前些日子生病了你可知晓?还有那时,子念都去上战场了,你也劝都不劝,你瞒着我,你,你还说我……咳咳咳…….”
宁备急的安抚她,“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好好歇着,千万别把自己气着了。”
姜予正要出声去劝,只听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身去看,正是宁栖迟,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面容干净,眉宇间丝毫看不出疲惫,只是略淡的薄唇露出一丝端倪。
两人对上视线的瞬息,好似有一道电流途径全身,姜予抬了下眼,又敛下视线。
周氏瞧见了他,便没有好脸色,“你出息了,这些天连请安都不来了。若不是我大病一场,是不是还要待我开了灵堂,你才来见我尸首一面!”
宁备低呵斥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之后又弱下声音,“这些话不吉利,莫要再说了可好?”
周氏瞪他一眼,“你闭嘴!”
宁备便不敢再出声了。
宁栖迟不曾反驳一句,他只垂首,“儿子不敢。”
“你有何不敢的?”周氏拍床沿,眼底泛红,“你是嫌我唠叨还是怨我事多?你可知我是怎么病的,我是听闻你……你去江州,你去三月未归!整整三月,你与你父亲,竟欺瞒我说是去执行公务,你归来这么多月,你连你母亲一面都不见……”
她情绪激动,眼眶已有泪意,“我……我不求你尽孝床前,你幼时便在皇宫中,我身子不好,旁人母亲该做的我这残破的身子无法做到,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你母亲,你可曾听过我一句话?”
“你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入仕,习武,你八岁便离开我,住自己的居所,我便是想见你都要寻人传唤。如今你娶了新妇,她却与你生分至此,她尚知给你兜底,可你呢,一走就是三月,若你此去清剿叛贼有什么不测,你可想过后果?”
姜予只觉站在这十分窘迫,她抬眼看去,宁栖迟低垂的眼却微微颤着。
可他声音却不露一丝情绪,“儿子知错,再不会如此,还望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
周氏眼角滚落下泪水,“你知道什么错?你们只会搪塞我,敷衍我,你们是希望我撒手人寰,再不必让你们烦心了吧。”
话完,她又咳了起来。
宁备焦急唤道:“夫人!”
姜予心情复杂,单是这些都能让侯夫人气到卧榻,若是她知道自己跟宁栖迟只是逢场作戏,又或者侯爷两父子那般疏离,还不知要多伤心。
周氏似乎是骂累了,她撇过头,眼泪落在被褥上,声音有丝哑,“你们宁家,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此话说出,场上的两个素来在朝堂呼风唤雨的男人都抬不起头。
可有些事偏偏是如此,这些根本不能同她说,宁家非要在她面前做出一派温馨的模样,才可保她不会病重,可如此隐瞒,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