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元妤仪一直将谢洵送至大门外,灿灿的日光照在二人的身上,遥遥望去,正是一对璧人。
岁阑和绀云跟在身后,这些日子两个主子相安无事,他们贴身伺候的人也得以松了口气。
岁阑年纪比绀云要小些,性子活泛,斟酌着开口打破沉默,“云姐姐也跟着殿下来贡院吗?”
因为绀云是公主身边的心腹,就算府中的人唤她也是带着名讳,像岁阑这样的叫法还是头一次。
但料想他是驸马身边的人,绀云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那是自然。”
听说在贡院考试的前七天,大家都要吃同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菜,其中不见荤腥,只有素菜和汤羹。
岁阑跟在谢洵身边伺候这些年,已经将当年在外流浪的小乞儿身上的毛病改了七七八八,唯有一点爱吃还留着。
其实他也没有太过挑剔,只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怎么有精力呢?
为了保证士子们的身体健康,贡院里的菜清淡到了另一种极致,连点油滴子和盐粒只怕都见不着,未免也太折磨他们这群陪侍了些。
岁阑还没去,嘴里先泛了酸水,为自己未来的悲惨饭菜默哀。
他知道公主大概会去探望公子,公主心细如发,人又跟尊菩萨似的,考虑到贡院的饭菜,一定会另外给公子带一份。
岁阑清秀的脸上扯出一抹真切的笑,看向绀云的眼神带了几分请求,“云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绀云转头看他。
岁阑被她猛然一瞧,还是头一次这样肩碰肩凑在一个明秀的姑娘身边,乍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原本卡在喉咙里的话也不好意思再说出来。
末了,他只讪讪挠了挠头,支支吾吾推诿,“没事了没事了。”
绀云秀气的眉尖微蹙,分明看见他欲言又止,“你怎地这般扭捏,亏还是咱们驸马身边的常侍呢,与我客气什么,有事直说罢。”
岁阑的手几乎快把衣角揪烂,压低声音道:“可否劳烦云姐姐也给我带份饭来,听说那贡院里的菜连盐都不放,一想就吃不下去......”
绀云还以为是什么为难的大事,听完爽快地应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两人也说着话。
元妤仪想了想时间,便提前同谢洵道:“郎君,我第七日酉时去看你。”
今明两天考试,谢洵作为考官,七天六夜,足够考察出可用的人才,春闱两场考完,第八日正式开贡院门,故而元妤仪挑在了考试结束的前一天傍晚。
谢洵自然答应。
元妤仪想到什么,又道:“待酉时考完,郎君莫着急去用膳,我给你带糖蒸酥酪和红枣羹。”
话音一顿,她雀跃的声音低了一些,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我就不献丑了,让崔嬷嬷给郎君做,嬷嬷的手艺可好呢。”
前几天和谢洵一起吃饭时,元妤仪留了几分心思,发觉自己这个郎君虽说对食物无甚挑剔,胃口也算不上好,却也有一个特点。
他的口味偏甜,譬如前日的糖蒸酥酪,他饭后并未拒绝,还多吃了两块。
红枣羹补气血,谢洵在贡院中与那些士子同吃同睡,又要防止士子闹矛盾,卫老尚书只是个挂名的主考官,其实这次真正负责的是他和冯其溯。
除了关注这批贡生,还要额外防着江相派来的冯监正,对谢洵来说,挡在他面前的考验,与参加春闱的考生相比,只多不少。
元妤仪心里明镜似的,这次郎君是真正为她和阿澄做事,又主动揽了这桩差事,不管完成的如何,好歹是有心。
打个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哪怕是民间让驴干活也得先把驴哄高兴了,不然撂挑子的时候,后面跟着的一堆杂活可怎么办?
瞥了一眼身边谪仙一般的郎君,元妤仪立马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到底在想什么不着调的,当下要紧的是,得感谢郎君,不能让郎君揣着怨气干活。
这样贴心的郎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让他做事,总得将人哄得服服帖帖。
思及此,抱着几分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元妤仪颊边的笑意愈发灿烂,一双凤眸里掺着细碎的晨光,明艳的脸庞璀璨无双。
她笑声清脆,“谢衡璋,你等着我呀!”
谢洵已然上了马车,听到她这样脆生生的一喊,剩余半块宛如坚冰的心似乎被这熟悉的笑声震碎一大块。
他撩开车帘,扭头看向那道渐渐模糊的身影。
少女站在台阶上,一身雪青长裙染上浅金色日光,发丝飘扬在微风中,生动而鲜活,漂亮的像是本应在山林之中天生地长的精灵。
青年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彷佛有什么地方在渐渐融化。
元妤仪就该是这样的。
随心而笑,率性地活。
她是公主,亦是九天鸾凤,生来就应无忧无虑,翱翔云天。
谢洵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不再思考自己的情绪为何会跟着元妤仪而变,也不再纠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徒增麻烦、意料之外的话。
那只对元妤仪有利,对他来说却要格外费心的多余之举,在此刻也显得分外恰当。
马车行出青邬街,谢洵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升上几分心满意足的喜悦。
谢洵甚至多了几分心直口快的庆幸。
正巧岁阑掀开车帘给他递进一早嘱咐好的邸报并一本名册,见自家公子双颊泛红,眉目低垂盯着身上的墨青官袍,通身气度彷佛脱胎换骨。
岁阑不理解,担心地问道:“公子的脸怎么那么红,莫不是发热了?”
春闱监考可是大事,无论主副考官,身体健康都是首要的,岁阑一急,伸手便要试他的额头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