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义凛然,嫉恶如仇,本宫敬佩,今日承先生恩情,来日必当达成先生夙愿。”
良久,对面苍老疲惫的严先生才叹了一声,道:“公主天潢贵胄,地位尊崇,却有赤子之心,与严某认识的另一个人格外不同。”
元妤仪下意识问,“另一个人?”
严先生的目光像是在看晚辈,也像是在审视打量,这样饱含悲悯的视线让元妤仪有些拿不准。
他轻嗯一声,没有正面作答。
“一个贵人,只不过眼瞎,心也糊涂。”
说罢他撑起桌边一根木棍,提着茶壶淡淡道:“茶凉了,严某再去温一温。”
他的背影佝偻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弯了脊背,可夕阳之下竟还能显露几分沉静。
元妤仪凝视着严先生那道身影,心脏停跳一瞬,忙把那个荒诞的念头抛去。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分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
入夜,山野中的风总是微凉的。
元妤仪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本《周易》,却已经许久没有翻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外面被风吹拂荡漾的草木。
这样寂静的日子,反倒让她想起避居承恩寺的那段时光。
远离世间纷扰,远离朝局争斗。
她只是一个为父守孝的女儿。
一切回归最初的身份,最初的经历,反倒将她那颗始终安定不下来的煞心抚平;
木鱼声,香火气,一点点消磨着靖阳公主不甘的恨,她逐渐能够心平气和地练字制香。
元妤仪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这还是她随口提起解闷,严先生让吴佑承送过来的书册,看来这位严先生也是个满腹经纶之人。
“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与人方便,随遇而安。”1
少女的目光落在这句话上,嘴里喃喃复述两遍,若有所思地闭上书。
人生在世,妄念生贪;
她这半生得父母宠爱,饶是出身皇家也得到了寻常百姓家的许多乐趣,并未经历过那些手足之间的勾心斗角。
平安顺遂过了及笄之年,迎来的第一个变故却是父皇驾崩,朝中人心浮动,藩王野心勃勃,不得已手握屠刀,护着幼弟登基。
有过不甘,有过愤懑,更有过怨恨。
也有恐惧。
往日鲜血铺就的宫变成了场噩梦,元妤仪从未如此厌恶政治权力的斗争。
前往承恩寺守孝的那三年也像是在逃避。
可惜世上事,并非躲避便能一生无虞,只要景和帝还坐在皇位上,她便逃不掉作为公主的宿命。
可元妤仪还是算计了一把,存了私心,也是放纵一次,未来携手的郎婿,她想自己选。
“妄取,妄予,妄想,妄求。”
一开始就有私心,后来顺其自然的相处时,便难免生出同情怜悯与不忍,这样的感情元妤仪无法忽略。
但因利用而意外滋生的感情真的可信吗?感情与理智交织成一团乱麻,紧紧扼住她的每一寸思维。
皓月当空,星子璀璨。
元妤仪抬眸望着辽阔的星空,忽然想到谢洵上次在宣城说过的话。
“没回上京,臣与殿下便还是夫妻。”
算了,少女站起身松开撑着脸颊的手,想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一向想的开,不再考虑这件事。
若是能与谢洵开诚布公地说开也好,可惜这段日子压根分不出半点心神来处理这些琐碎之事,更何况她也有些愧疚。
元妤仪拆下发上仅存的珠钗,正要休息时却还是放心不下,顺手将一头乌发挽起,便起身出门。
竹榻上的青年喝了药之后还在昏迷,他的睫毛很长,微微翘起,睡相亦是让人赏心悦目,安静乖巧,却因为受伤,呼吸声极浅。
元妤仪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并未发热。
只是目光下移,落在青年苍白的唇角,少女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元妤仪不敢再留,飞速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伸手捂着心口,努力平复杂乱的心跳。
她怎么能那样想他?简直太荒唐了。
谢衡璋自成亲以来,一向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他们连拥抱都屈指可数,他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旖旎暧昧的举动呢?
那逐渐演变成你追我赶的亲吻,和青年身上浅淡的让人安心的白檀香,唇舌之间翻滚着的津液和浓烈情意……
少女忙摇了摇头,莹润的耳垂滚烫,舌根仿佛也烧起来,泛满了丝丝缕缕的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