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我身上有点止痛片,”季华忽然说,“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个药可能不对症,但试一试吧,也许能减缓一点。”
“谢谢您了!横竖试试吧!”姜米连忙接过药,用矿泉水喂冯斯吞下去。其实那就是几片普通的阿司匹林,不过冯斯吞下去后,起到了一个“我吃了止痛片”的心理安慰,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安慰剂效应,痛感似乎稍微降低了一点点。
他拼命忍住痛,双目瞪得像牛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观察玄化道院上,希望以此来减轻疼痛。当他们所在的舱室到达顶点的时候,身边的影像正好是道观里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高台。当来到这个高台旁边时,冯斯的头痛忽然又加剧了。他强忍着没有哼出来,心里反而有些期待:精神的影响是交互的。如果自己痛得厉害,说明玄化道院里那股神秘的力量同样也会被刺激得很深。这样的刺激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姜米却在担心着另外一件事。冯斯可能是因为头疼得紧,无暇他顾,她却忍不住要想:我们会不会被雷劈?
摩天轮高耸入云,在这样的天气下强行开启,极易成为雷电的靶子。但刚才胁迫工作人员打开摩天轮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坐在半空中才发现糟糕。她甚至想:要是真的不幸被雷劈中,这个小小的舱室会不会变成一个烤箱?自己会不会成为一块脂香四溢的烤肉?
这样的想象令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不敢抬头看那些犬牙交错的闪电,只能低头看地下。这时候她才发现,地面上的状况有变——所有人都不见了。不管是押着季华到来的那些本地黑帮,还是突然出现的黑暗家族中人,还是疑似山庄保安的那一群后来者,都消失了。地面上不再有站立着的活人,取而代之的是躺在泥水里的白色物体。
由于高度和雨水影响视线的原因,姜米无法看清那些白色物体到底是什么,在她的眼里那只是一个个小白点。但她觉得这并不难猜。就在若干天前,仅仅是几分钟的间隔,她的生父杨谨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毫无血肉的白骨,躺在地板上反射着白森森的光。假如把杨谨的身体放到此时此刻的摩天轮脚下,从高处看去,大概就会是这么一个小白点吧。
难道杀害杨谨的凶手又出现了?不知道怎么的,尽管平时对杨谨又是鄙夷又是痛恨,在杨谨真的死去之后,她却难以压制对凶手的痛恨和抓住凶手的渴望。她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但雨夜里的高空视野实在是太糟糕,除了那些一动不动的白点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三个,孤零零地悬于天际。
正在想着杨谨的事,忽然眼前一亮,紧跟着耳边一声响亮的炸雷,仿佛就在她的身边炸响,吓了她一大跳。她忍不住回头一看,这一扭头差点让她从椅子上跌下去。
人!就在舱室的外面、紧挨着那层透明的窗玻璃,在这没有任何落脚之处的半空中,赫然站着一个人!
姜米差点连魂都吓掉,但身边的冯斯却依然镇定,除了紧抿着嘴唇忍住头疼外,正在目光灼灼地死死盯住那个窗外的人影。冯斯的镇静似乎也安抚了她,她稍微定了定神,大着胆子重新细看,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窗外这个人并非实体,而只是一个虚像,是玄化道院的幻景中的一部分。这是一个身材粗壮的青年道士,挽着道髻,面相凶恶,脸上的络腮胡清晰可见。他站在道观的高台上,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目光中透出一种惊恐。
我竟然看到了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姜米想着,这样的体验实在是太奇妙了。她一时间也忘记了先前的那些复杂情绪,和冯斯一样,紧紧盯住这个道士。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姜米猜测着,这难道是外部能量不断增强的一种过程?起初的几百年间,人们只能看到道观一些碎片化的角落;当蠹痕的能量足够强之后,终于现出了道观的全貌;而现在,当冯斯进入到这片虚像的中心时,他那种天选者的特殊体质把这样的能量再次提升了一个层级,就好比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于是姜米见到了人形,几百年间道观幻影里出现的第一个人。
她忽然浑身一颤:这只是第一个人而已,一个孤零零的道士,在他的身后会不会还有更多呢?也许在那起难以索解的失踪案中,人体的隐藏机制和非生命体的隐藏机制是不同的,需要更大强度的能量激发才能现形。也就是说,假如能量继续增大,也许会出现更多人。
刚刚想到这里,又是一道照亮夜空的闪电划过,随着冯斯压制不住的一声痛呼,那个络腮胡道士的背后,竟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这是一个中年道士,身躯干瘦,和他身前的青年道士一样,满脸的惊惧。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又一个的道士出现了。就在冯斯随着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的古怪体质似乎开始全面发挥了。尽管这个家伙还是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附脑,也不懂得如何操控蠹痕,但在别人的蠹痕里,他好像真的变成了催化剂。
“我发现你好像是个催化剂哎。”姜米低声说。
“我也发现了,”冯斯忍着痛说,“难怪不得梁野并没有阻止我来这里,他一定是猜到了我可以引起这样的变化。”
玄化道院里的道士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被雷电照亮的夜空中,恍如鬼魅幽魂。他们就像是最高明的雕塑家所做出来的雕像,宛如真人,表情各异,却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不过姜米能粗略看出,那一张张脸上最多的神情仍然是害怕,以及瞬间涌现出的绝望。可想而知,在他们凝固成雕像的那一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无限恐怖的事件,让他们无法逃脱。
就像是恐怖故事中被诅咒而无法超生的怨灵……姜米被自己的这个联想吓了一大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着这些奇怪的人影,她竟然产生了一点恶心的感觉。
“我不想看了,”她扭过头,“这些鬼影子看了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鬼影子?”冯斯摇摇头,“我觉得,这些不是影子。”
“不是影子?你的意思是……”
“他们是实体,”冯斯缓缓地说,“是不是活着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实体。”
姜米骇然:“这怎么可能?你看,摩天轮的部件都可以从他们的身体上穿过,他们怎么能是活的?下那么大的雨,他们身上也没有沾到一点雨水啊。”
“摩天轮的确是碰不到他们,雨水也碰不到他们,但是换了我也许就不一定了。”冯斯说。
“换了你?你难道想要……等一等!”
姜米的这一声喊已经来不及了。冯斯手里抓起王欢辰给他的那柄弹簧刀,倒转刀柄,用尽全力砸向舱室的窗户。哗啦一声脆响,玻璃被砸碎了。高处的狂风夹杂着冷雨瞬间灌了进来。
这家伙已经疯了,姜米无可奈何地想。她看见瘦弱的季华在雨点的侵袭下有些难受,连忙从随身包里翻出一件长袖外衣给季华披上。
而冯斯已经向着破洞外的道观幻影伸出了手。他坚决地、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手臂探出窗外,探入了玄化道院之中。
并没有任何感觉。就如同摩天轮没有受到道观的任何阻碍一样,除了雨点和风之外,冯斯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他的手随着摩天轮的移动划过了那些泥偶一样的道士,又划过高台,划过树木,开始逐渐下降,逐渐离开玄化道院。在此过程中,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简直恨不能把全服力量都集中在右臂上,却始终不能和道院或道院里的人发生任何接触。这好像真的只是一副大型的三维全息投影,没有半点拥有实体的可能性?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冯斯有些沮丧。但他还是不甘心,仍旧努力地伸出手。一不小心,右臂碰到了碎裂的玻璃渣,小臂处被割开了一道伤口,虽然并不是很深,鲜血还是立刻涌了出来。
对于冯斯而言,现在最疼的是脑袋,手臂上这道伤口实在算不得什么,原本也无暇顾及。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伤处划过道院幻景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阻力,明显和之前不大一样。
是我的血在起作用?冯斯猛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测,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猜测了。摩天轮过了最高点后继续下降,已经降到了道观的高台之下,很快就要低于整座道观的地平面了。假如再不抓住这个时候做点什么,就什么也来不及了。远处已经赶来了不少人,他不可能有机会等着摩天轮再一次转上去了。
他回想起自己最终决定陪着姜米来到这里时的心境,总结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个字:去他妈的!不管那么多了!眼下,这样的凶悍得到了一定的回报,在那些黑暗家族成员的意外帮助下,他看到了玄化道院的全貌,但仅仅是看到还不足够。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观赏一场奇景然后到网络上去炫耀,他最需要的是真相,是隐藏在道观里的那个绝大的秘密。
距离他失去这个秘密,大概只剩下几十秒钟了。
去他妈的!冯斯在心里怒吼了一声。中学时代那种面对着一群敌对中学的学生挥舞着链锁往上冲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一发狠,把手臂上伤口用力撞向尖锐的碎玻璃,一阵钻心的剧痛过后,伤口扩大了,血汩汩地流出。
“你真疯了!”姜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是活腻了吗?”
冯斯冲她摆了摆左手,然后把右手收回来,左手抓住伤处,用力一挤。他的脸都疼歪了,一面嘴里倒吸着凉气,一面把涂满了鲜血的左手重新伸出。伸手时,他很小心地握紧了拳头,手背朝上,以免血被雨水迅速稀释甚至于冲走。
然后他看准时机,左掌猛地张开,抓向身边一个道士幻影的手。那个道士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木盒。
这是先前冯斯早就观察好了的。当道士们一个个开始在他的催化作用下纷纷出现时,他就开始留心,那些道士差不多处于三人所坐的舱室的运行轨道之上、可以伸手碰到。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这些道士的身份高低,以及手里所拿的物品。
他所选中的这个道士,正好是沿着摩天轮的轨迹最后一个可以被触碰的人,而此人的道袍比起其他人显得更加华贵,其他人大都是浅灰色或深灰色,但他的道袍是杏黄色,说明他的地位或许比别人更高。
另一点说明他与众不同的是,看他的姿势,他似乎正在向山门方向奔跑。而相比之下,其他人虽然表情都很惊骇,却并没有选择逃跑,说明这个人也许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一点——至少他明白那一夜玄化道院的惊变是危险的。
只可惜他还是没能逃脱。
而最让冯斯看重的,是他手里所握着的那个木盒。木盒的样式精致美观,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盒盖是半开的,盒子里露出一样让冯斯一看就欣喜若狂的东西。
——一朵黑色的花。漆黑如墨。
“如果你看到一种深黑色的花,马上逃,逃得越远越好。”这是冯斯询问梁野此行有什么注意事项的时候,梁野告诉他的。虽然梁野并没有说清楚为什么要逃,但冯斯可以想象,这种黑色的花朵,和各大家族持守的禁忌有关,也和道观的深层秘密有关。此刻看到了这朵花,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
舱室沿着圆形的轨道下移,一点一点迫近了那个穿着黄色道袍的道士。冯斯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自己离够到那个木盒还差了一点点,差距不大,可能就只有十厘米左右,但自己的左手即便伸展到最长,恐怕也够不到。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半个身体都探出去。然而窗户虽然砸碎了,碎玻璃并没有除尽,还有一些尖锐的棱角留在了边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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