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扣了扣桌案,不动声色,周策顿时反应过来:“殿下。”
裴珣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声线低沉:“去帮我办件事。”
永成侯府,苏婉禾换了衣服,等到申时。
往常苏恪一下学便会回府,眼见又等了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府上的马车,她正要让陈伯派人去打听,就看到去接苏恪的侍从一脸慌张地跑了回来:“小姐,少爷可曾回府?”
苏婉禾见空洞的马车和独自回来的人,心中顿时沉入谷底:“不曾,你去宫中没有接到少爷吗?”
那侍从肉眼可见的焦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奴才本也一直等在宫门外的,见少爷一时没有出来,就...就出去行了个方便,奴才心想少爷认识府中的马车,谁知等到最后...最后宫门也关了,少爷竟...竟也不见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泼在苏婉禾的身上,她最忧心的便是苏恪,上次见他在宫中的笔墨被毁,心中已经有了提防,可宫中的皇子们,都是从小养在规矩中的,总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尚且懵懂的孩子。
如今皇宫重地,不得传召不可随意进入,眼下宫门已关,便是有心去寻,也不得召见。
苏婉禾心中酸涩,带着慌乱与后怕,她无力地坐下,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突然想到苏恪身边服侍的太监,她已经塞了不少的银钱嘱咐他照料苏恪,兴许他知道苏恪的去处:“陈伯,你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宫中递个信。”
陈伯也是看着苏恪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身子不好,性子内敛,总担心他出去会被旁的孩子欺负,就在侯爷去世的时候,还险遭奶娘的毒手。
侯府中,他们虽然是主仆,但是大家打心眼里心疼他和小姐。
“嗳,老奴这就去,小姐不要担心,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兴许是贪玩忘了回府的时间。”
苏婉禾克制住情绪,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直到撑着身子,那股子后怕越来越甚,几乎要把她的理智淹没。
她不想在府中漫无目的等待,兴许苏恪只是出了宫,尚未回家。也许他就在这附近,她极力的奢望,吩咐了云枝与映月,带着一行人出了府。
眼下还不能报官,她那个二叔虎视眈眈,王氏又是一个贪图私利的人,若让他们知晓今日之事,在她之前找到苏恪,这孩子的性命恐怕堪忧,毕竟侯府的爵位只能有一个人世袭。
当初奶娘的行径便是受苏寅和王氏指使,那奶娘本和苏寅有私情,苏寅承诺事后就迎她到府中做妾室,后来陷害苏恪不成,事情暴露,奶娘投河自尽,始终没有透漏幕后主使,苏婉禾是在奶娘的私物中发现事情真相的。
她本可以直接报官,但祖父年事已高,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苏婉禾只能暂时忍下这事。
苏婉ʝʂց禾吩咐府中人分头寻找,不可走漏风声,苏恪不常出府,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大多都是苏婉禾带着他去的。
长乐坊安定坊他们找了个遍,丝毫没有踪迹,苏婉禾站在锦溪街,忽听到远处有打更的声音,大晋宵禁不算严苛,却也并不松懈,亥时之后便不准四处闲逛。
他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若再寻不回恪儿,苏婉禾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死去的父亲,她虽是女子,父亲分给她的关注并不少,也教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阿姐,更何况,恪儿还那般懂事。他不善言辞,对她这个阿姐是极为敬重和爱护的,他会把最喜爱的食物包在手中留给她,也会在她哭的时候用他软软的小手替她拭泪,更会在远行之后扑到她的怀里。
苏婉禾总在想,若当初发现他的笔墨损坏就严查此事,是不是苏恪就不会失踪,根本就是她这个姐姐做得不够称职,苏婉禾捏着苏恪给她的手串,看着茫茫的夜色,以及逐渐安静的街道,突然心底生出一阵荒凉和自责。
打更的声音更近了些,再过一会儿,官府巡逻的人便会出来,苏婉禾撑着身子,淡薄的夜雨落在她娇弱的身躯上,眼看已经湿透,云枝连忙撑开一把伞挡在苏婉禾的头上:“小姐,再这样下去您恐会受了风寒,不如您先回府,奴婢和映月留在此处,继续找小公子。”
苏婉禾看着雨夜朦胧,还有愈甚的趋势,心中更是愧疚:“恪儿最害怕下雨,今日他出门就只穿了一件薄衫......”她言辞哽咽,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自父亲去世,她极力撑起侯府,却发现自己早就辜负了父亲的期许,如今还将恪儿弄丢了。
苏婉禾咬着唇,抬头望向天际,却还是想要留住最后一份希望,她们必须在宵禁之前找到苏恪。
第11章
苏府的马车停在宽巷,陈伯就怕耽误了时间,看到苏婉禾淋湿的外衫,忍不住的心疼,连忙赶了过去:“小姐,公子找到了!”
待苏婉禾回府,苏恪已经穿上了寝衣,小小的身子守在碧落斋的门口,直到看见苏婉禾焦急的身影:“姐姐!”
苏恪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即使才六岁,却不是惹事的性子,苏婉禾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中的石头才落了下来,因为之前奶娘的事情,苏婉禾一直对苏恪的照料心有余悸,眼下看苏恪穿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仿若劫后余生。
她拉了苏恪到碧落斋内室,才想起给他买的芙蓉酥与糯米凉糕,就在桌案上,一如刚刚出炉般泛着淡淡的香味。
苏婉禾敛了敛面容的疲惫,扯出一个会心的笑来:“下午去了哪里?姐姐没有看到你很担心。”
苏恪毕竟还太小了,性子内敛,从前没有到宫中上书房总是一个人,后来父母相继离去,又因为咳疾整日圈在府中,才愈发孤僻,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云枝心直口快:“小公子,你知道小姐今夜有多着——”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婉禾制止,只见苏恪咬着上唇,小手攥着衣角,脸上涨得通红。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不小心迷路了。”苏恪垂首,站在苏婉禾的面前,眼眶红红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刺痛了苏婉禾的心口。
经过一番询问,才知原是苏恪不小心认错了苏府的马车,见车夫离开,便着急跟上前去,马车并未停下,一直到了街市,苏恪才发现,此时便已经迷路了,最后还是遇到了熟识苏婉禾的小贩,将人送了回来。
苏恪不是会撒谎的孩子,也正是如此,他比一般的孩子懂事,苏婉禾瞧见他这模样心中一痛,她压下鼻尖的酸涩,拉过苏恪攥着的小手,然后让云枝将薄毯拿来,给苏恪包的严严实实。
“恪儿是不是还没用晚膳,姐姐买了你最喜欢的糕点。”说罢苏婉禾替他拿了一块,她的梨涡浅浅,性子温和,苏恪怔了怔,呆呆接过,然后在苏婉禾的注视下尝了一口。
“很甜。”到底还是孩子,苏恪弯了弯眸,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亮色,瞧见苏恪吃得很香,苏婉禾替他倒了水递过去,然后吩咐映月到小厨房做了汤面。苏恪难得的好胃口,吃得干干净净,情绪也松了几分。
“恪儿在宫中过的好吗?”苏婉禾递了手中的帕子给苏恪擦嘴,状似无意提及。
已经入学几月,从前苏婉禾觉得能在上书房是圣上的恩宠,如今只希望苏恪能够平安快乐。
苏恪垂首,思忖片刻慢慢开口:“太傅待恪儿很好。”
苏婉禾心中微舒,扬着笑意道:“恪儿很厉害。那皇子们呢?可有人欺负过恪儿?”
苏恪神色微顿,只是一瞬便如常,看着苏婉禾略带紧张的面色缓缓开口:“姐姐不用担心,殿下们持重端正,都是恪儿学习的榜样。”
“这便好。”苏婉禾今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眉眼微舒,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事毕又带着苏恪净手,顺势看了看两只手臂,一如既往地无痕。
见苏恪无碍,苏婉禾才稍稍安定,哄着他休息,最后出了房门。
室内的灯灭了,刚刚沉睡的孩子微微转过身来,眼底并无睡意,直到他拉开寝衣,紧紧咬着牙眉心一皱,在淡淡的月色下,一道伤疤暴露在腰侧,格外骇人。
碧落斋,脱去了一身的疲惫,苏婉禾心中的后怕渐渐加深了些,纵使是侯府,若不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恐也不能成为避风港。
苏恪年纪尚小,等他长大将来考取功名,也还需要一段时间,苏婉禾望着已经停歇的秋雨,一时心中惆怅。今日之事,虽只是意外,还是让她有所警惕,难保将来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