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横斜,方元顺半白的发丝沾上雨水,他将遮眉的湿碎发撸到脑后,抬头看了眼额匾,腐朽的木头凋敝得被秋风吹得晃荡,下一刻好似就能砸下来。
这甚至比冷宫还要败破的地方,竟然在门口守着数十侍卫,他本来尚不确信,现在是当真信了,苏果就被关在此处。
既然还被关着,那就是会让他活。
方元顺眼眶有点热,随即低头抹了把眼睛,真好,还来得及。
他舒了口气,大步跨上前,忍下心头怆然,堆起笑脸对其中两个官服与众不同,显然为首领的守门侍卫作了一揖,
“两位管事,我是尚膳监的总管方元顺,尚膳监里一个小太监似乎不小心闯入了幽霞宫,可否方便让我进去瞧瞧?”
“你是方总管?”
其中一个褐衣侍卫上下唆他两眼,浑然不屑道:“老子不认识,这里是后宫,没有太后的旨意,此处不得擅闯。”
边上蓝衣侍卫狠拉了他一把,语气稍事缓和:“方总管,不是我等不方便,实在是我们在这儿职责所在,太后的命令不可违。”
“我不带人走,就是想先看两眼,成不成?”
蓝衣侍卫容色纠结,“方总管,大家都依命行事,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方元顺见两人此般唱和,不得已拿出王爷的名头,凑上前压低声道:“里面关着的是摄政王的送膳太监,王爷对他向来很是上心照顾,若是出了闪失,我怕王爷回来要怪罪,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相较温和的蓝衣侍卫脸上果然松动,可他们是瑞王的人,再说这个老太监说的话真假难辨,谁知道是不是诓他们的,他忖了会儿道:“ 方总管,你可有王爷的令牌?”
方元顺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这么久,已是有点急了,“事出突然,我去哪里要王爷的令牌随身带,再说王爷他此时也不在宫里啊!”
若他有王爷的信物,直接去找锦衣卫不是更省事么,何苦来求瑞王和太后的人!
褐衣服侍卫闻言,立刻摆脸道,“呵呵,那就不好意思了!有本事,自己去求太后娘娘和瑞王,别在老子面前碍事!”
“求求两位通融通融,我这还有点银子...”
“不行,拿开快走开,走开。”
侍卫皱着眉要赶人,方元顺借着这个空挡探头看了眼幽霞宫内损坏的殿窗木门,也不知是被谁刻意的用些烂破布遮盖住了破损,居然密不透风,丝毫看不到里面。
方元顺心下一狠,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去,准备先看两眼苏果现况如何再说。
可他快,也快不过操练过的士兵,站在大门两侧的侍卫齐齐聚拢,挡出宽厚人墙,直接将方元顺撞弹摔下了石阶。
“滚,再如此,休要怪我们不客气。”褐衣侍卫上前,站在高处,黑着脸呵斥。
方元顺扶地起身,低头拂过发际磕撞出的血迹,半响没说话,往回走的时候,能听得身后有窃窃私语。
【你对人何必如此不客气,怎么说也是摄政王的人...】
【呵呵,老镇北王死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还会把个旧府的老阉臣放在心里?我们是瑞王府的人,摄政王为了个太监想动我们,也要掂量掂量咱们王爷的面子。】
【你这都乱说些甚,快别说话了!等等怎么死都不知道!】
【怕啥,我不是趁着他不在皇宫里么,你看多好玩儿啊,里面是小阉人,外头是老阉人,哈哈哈。】
当越走越远,到最后,他们的笑声也都听不太真切。
方元顺脸上静默了几息,转身往太后所在的寿康宫走,到门口时,他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方才隐忍下的难堪情绪,而是重新又堆上了笑脸,笑湿眼尾都褶起了皱。
苏果还等着他去救,被骂几句算得上什么大事。
“是方总管吗?太后娘娘已经等了您一会儿。”寿康宫六菱花槅殿牖前,年纪不大的宫女身着浅兰色的宫衫,朝方元顺浅浅颔首。
方元顺对此并不惊讶,他低头施礼,“是老奴,还请带路。”
...
此时的寿康宫里,错金离兽铜炉中上着的苏合香袅袅,白色雾朦缭缭,缠绕上数道水晶垂帘,将殿中的寻常百物都衬出几分不似凡间的虚幻。
帘幕后,六尺宽的碧云木美人榻上,女子生的美艳,斜斜倚着腰后软枕。
她单手轻点太阳穴,半坐着似睡似醒,披着一件软绸披风,裹在锦纱宫衣下的一双玲珑玉足,赤.裸地踩在和田暖玉凿成的脚踏上,由粉衣宫女趴跪在地,将脚捧着心口替她涂指甲丹蔻。
太后十四岁进宫,十五岁诞下皇子,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正是女子的大好年华,长得正当娇艳,普通的举手投足之间,柔媚百态,宛若成熟红透的摽梅,鲜□□滴。
寿康宫新晋的大姑姑素芠站在木榻后面,手上拿着象牙梳篦替太后阮妍祯轻轻地顺发,语气放得很是轻柔,“太后,这个小太监不知怎的被丢进后宫,奴婢生怕是旁人的诡计。”
昨个深夜,宫里被人送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幽霞宫’三个字。
素芠得了太后的命令派人前去查探,万万没想到发现里头竟是关了个小太监。
瑞王大半个月前曾传密信进宫,信上说摄政王带着个太监去了长春不夜留宿,素芠犹记得当时太后在震怒之下,摔碎了大殿中所有瓷器。因此她不敢耽搁,今早将小太监报给了太后,于是,便有了侍卫守幽霞宫一事。
但很奇怪的是,尚膳监那头立马就有了动静,不说有人通风报信,她都不信。
素芠心里觉得太后作此事太过急躁,但这种话,她不能讲,只能从旁打边鼓。
阮妍祯将涂了一半丹蔻的脚指甲收回,抬起来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皱着秀眉不答反问道,“你是见过那个小太监了,他长得如何。”
“奴婢并未细瞧...”素芠看到太后眸里火光大放,立马补了句,“区区劣等残缺的人,自然是不能与高贵的太后娘娘您比。”
“哼。还以为,他眼界有多高,没想到喜欢这种龌龊玩意儿,连青楼都带着去尝鲜。”
阮妍祯眯了眯美眸,她能派人刺杀陆则琰,是因为知道陆则琰不会那么容易死,但她绝不能接受,他身边出现别个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奴婢以为,摄政王只是贪图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