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堂是开在西长安街上的一家茶楼,二人在二层雅间落座,孟宴礼给阎凭倒了一杯茶:“你阎大人自从入了内阁之后,便成了大忙人,我几次约你你都忙得很,怎么今日有空约我喝茶?”
阎凭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茶盏上,缓缓说:“我今日,见到了你那小徒弟。”
孟宴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如何?”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有宰相辅之才。”阎凭苦涩一笑,“今日楚王欲搜宜阳公主府,借机诬告庄王谋逆,并请我作证。楚王言之凿凿煞有其事,将我都蒙蔽了过去。还是你那小徒弟点醒了我。”
“两虎相争本就势同水火。庄王也未必清白。”孟宴礼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而后老神在在说:“你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比得了我那徒弟。”
阎凭叹了口气:“今日公主府外,宋也川出尽了风头,就连眼高于顶的楚王,都有招揽之心。可他好像浑不在意的样子,你说他到底想烧哪一灶?庄王和楚王他总得选一个吧。”
“依我看,他哪一灶都不想烧。”
“难不成,你那小徒弟只想跟着宜阳公主?”阎凭皱眉,“凭他的身份,只怕是要给公主做一辈子面首,还能做驸马爷不成?”
“我说阎老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孟宴礼给他倒茶,“你以为宜阳公主是好相与的?”说罢,他将今日德勤殿中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阎凭。
听闻此言,阎凭长叹一声:“过去只知宜阳公主美貌倾国,想不到竟如此机敏睿智。方才你说她于德勤殿中焚火,可有性命之忧?”
“受了点皮外伤,性命无虞。”孟宴礼蹙眉,“只是陛下那边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阎凭眸光幽晦:“连日来的几件事都太过蹊跷,实在不好揣测。六宫的娘娘们已经都过去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守在陛下身边,依我看,此事还是得等等消息。”
二人又各饮三杯,为避人耳目,先后各自从茶楼离去。
温昭明被救出来的时候已近昏迷,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施针数次才将她唤醒。
睁开眼时,才看见温珩冷肃着脸站在她床边。
温昭明对着他笑,想要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阿姊被烟熏了嗓子,这几日开口只怕都困难。”温珩从侍女手上接过一杯水,递给温昭明,而后一字一句,“这是最后一回,我不许阿姊再做这样的事。”
不大的小人儿,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自怡嫔过身后,温珩比以前更为沉默,眉宇之间有了几分冷意。
温昭明喝了水,将他的手拉住,在他掌心缓缓写:“阿姊先保护你,等你长大了再保护我。”
他垂着头看完了她写的每一个字,而后缓缓抬头,温昭明看到他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阿姊,我看着德勤殿里的火烧得那么大,我真的害怕极了。阿娘已经不在了,阿珩只剩下阿姊了。”他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可眼泪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若你也不在了,阿珩便只剩下自己了。”
他哭得模样十分可怜,呜咽着额头全是汗,温昭明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继续在他的背上写:我有分寸,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阿珩的。
冬禧在一旁轻声说:“自从殿下回来,小殿下一直守在床边,奴婢们劝他去休息他也不肯。”
温昭明在温珩手上写:“父皇如何了?”
“太医都在看呢,只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对于明帝的圣躬,温昭明倒是能揣度几番,早年间父皇并不贪图仙术,如今年岁渐长,终年沉迷此间,到底是不妙。
温昭明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写:“若别人问起此事,你便说一概不知。”
温珩轻轻点头:“我懂。”
到了正午,温珩和温昭明一起吃了点东西。午后,温昭明坐软轿出了宫。霍逐风与霍时行一同在午门外等她,温昭明被搀扶着登上马车,宋也川正静静地坐在车里。
光线很暗,宋也川身上的衣服已然彻底更换,头发也重新绾于簪中。坐在马车明与暗的交汇处,他的五官明灭交织。一双深眸,隐带幽光。
四目相对,温昭明忍不住对他笑,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话。
马车中的案几上有茶水,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我在宫中都听说了你的事,宋先生如今威名远播,大家都在津津乐道。
“巧了,”宋也川的声音低沉,“也川在宫外,也听说了公主殿下的美名。”
宋也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他看着温昭明的眼睛缓缓说:“殿下是真的不怕死吗?”
他们二人都是敢拿自己性命做赌的人,二人眸光撞在一起,又各自避开了视线。
“怕。但是害怕没有用。”温昭明一字一句写在桌子上,“我赌赢了。”
她仰起头:“若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殿下,”宋也川的声音清淡而平静,他的眼睛藏着浩渺烟波,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向她飘过来,“若殿下殒身,也川周遭虎狼环伺,与其让他们生吞活剥,不如也川亦跟随殿下于黄泉碧落之间。”
这人用淡薄的语气说着如此寒意的话,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他语气不如过去温和,似乎在生气一般。
宋也川将身旁的两个盒子缓缓打开,推向温昭明的面前。
“这是汝州和并州的府印,自今日起交由殿下保管。”
温昭明听说了宋也川于府前和温兖打赌的事情,她笑盈盈地接过,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谢字。
“也川是殿下的面首,殿下无需和我言谢。”他的目光顺着温昭明纤细的指尖看向她的手臂,隔着布料,似乎可以看见她的寸寸肌肤。
对于面首二字,他说得越发坦然。
“听说殿下受伤了。”宋也川平静地看着她,“我能看看么?”
温昭明迟疑了一下,缓缓颔首。
宋也川卷起她左手的衣袖,露出她小臂上的伤痕。
烧伤不宜包扎,故而只是简单上了药,伤口不大却深,落在温昭明瓷白的肌肤上,分外狰狞可怖。宋也川的左手托着她的胳膊,他的目光像是凉凉的流水般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