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四年,你以榜眼的身份入仕翰林院。编修一职虽然只是七品,却有无数阁臣是从这个位置上做起来的。若没有藏山精舍的事,如今你只怕早已官至五品以上,下一步入内阁,为辅臣,堪称国士无双。等到那时,你说你有没有资格娶她?”
温珩手中拿出一把钥匙,插至锁孔之中:“随我出宫,平武门外,你可以和皇姊再见一面,她已经在那等你很久了。”
深秋的风呼啸着吹过琼楼玉宇和九重丹墀。
宋也川染血的衣袍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左手还没有包扎,干涸的血迹被新涌出的鲜血覆盖,滴在地上,像极了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温珩在前,宋也川在后,他的脚步颓唐又踉跄。
远远的,他看见了温昭明。
依然是灼热的红色风氅,华光璀璨的宜阳公主,宛若盛世王朝最华丽的一笔,永远靡丽而辉煌地站在众人面前。
她转过头与宋也川四目相对,宋也川对着她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
温珩站定了身子:“你去吧,不能说太久。”
风中都带着温昭明身上清浅动人的香气,宋也川缓缓走向她,温昭明对着他伸出手来:“给我看看你的手。”
宋也川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殿下。”
温昭明的手依然不愿放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犹豫良久,宋也川终于将左手放在了温昭明干净白皙的掌中。宋也川的指尖冰冷,血痕淋漓,五个指甲已尽数脱落,手掌上满是伤口与脏污。而温昭明的手这样洁净,这样柔软温热。
一滴温热的泪掉在了他的手背上,宋也川慌忙抬起头。
泪水顺着温昭明的脸颊流淌下来,她眼中满是疼痛与怜惜,她哽咽道:“宋也川,我真的好难过。”
宋也川抬起右手,颤抖着擦去她的眼泪,可泪水源源不断,竟怎么也擦不完。
“宜阳,我不痛。”宋也川眼眸含笑,“就算左手亦毁,也川依然是也川。”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宜阳,你若是要嫁人,一定要选一个你喜欢的人,不可妥协不可将就。”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她膝处,缓缓说:“听五殿下说,你在三希堂外跪了很久。昭昭,你痛不痛?”
他叫她昭昭。
他说,昭昭你痛不痛。
明明受尽折磨的人是他,可他偏偏这样怕她会痛。
温昭明咬住嘴唇,突然抬起手环抱住了宋也川清瘦的腰身。
他的怀抱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清冷干燥却又如此温柔。
温热柔软的身躯拥了满怀,她的手臂环在腰间,胸前的衣物被公主的眼泪濡湿,宋也川轻声说:“昭昭,我的衣服很脏。”
他身上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可却依稀可以闻出属于宋也川的味道。
“我身上不痛,心里痛。”温昭明潮湿的声音自怀中传出,她含泪仰头,“宋也川,是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京城,更不该把你重新带回这个,你根本不喜欢的地方。”
“昭昭,”宋也川正色起来,他眼眸清润,一字一顿,“我不喜欢这里,甚至不喜欢这个世界。可我喜欢你。”
“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宋也川松开怀抱,退后半步。缓缓抬起受伤的左手,对温昭明长揖及地:“明明上天,照临下土。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高高在上的苍天,照临着穹庐之下的人间。
若神明听到我今日说过的话,希望他可以赐给你祥和与幸福。
这一切都是宋也川最卑微最虔诚的心愿,他踅身向平武门走去,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霍时行驾着马车在平武门外等他,宋也川沉默地走到马车前,登上了马车。
“宋木头,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吗?”
宋也川茫然地抬起头,去哪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从有她的地方,去向任何一个没有她的地方罢了。
“宋木头,陛下命我送你去常州,也就是你的籍地。”霍时行一抖马缰,马车徐徐地开动起来,“今年年初,我从浔州把你接来,没料到有朝一日还要送你离开。”
“不过你应该开心才对,只要你抵达常州,你的身契便会交由你处置,只要你不再入京,你从此就不再是罪臣,你可以做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你不要替公主难过,她到底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不会过得不好的。”
“你也别伤心,你生得这样好,虽然脸上有刺字,但肯定也会有人愿意嫁给你。”
“宋木头,宋木头,你倒是说话啊。”
马车已经开到了城门口,宋也川苍白的手指掀开车帘,他的目光越过无边人潮,看向身后公主府的方向。
茫茫人海,人潮汹涌,他似乎可以看到温昭明的灿若繁星的眼睛。
“我不走。”宋也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留在这。”
“你疯了吧!”霍时行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陛下虽口头应允复你白衣之身,只是你的身契将要发回常州,如此一来你来户籍也无,如何在京中安身立命?”
“霍时行。”宋也川安静地开口,“我要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可皇上马上会为殿下选驸马了。”
秋风徐徐,拂过宋也川的长发,霞光如金披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