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也川垂着眼睛笑。
“你撒谎。”温昭明静静地看着他,“你瘦了很多。”
马车开动着,偶尔有窗外的人声传入进来,宋也川又安静了下来。
“宋也川,你去见了我楚王兄?”
“嗯。”
“你要为他做事了么?”
宋也川沉默了一会,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和温昭明交叠的双手之上。
“我没有替他做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他抬起头,看向温昭明的目光柔软而沉静,“但是,我好像不再是我自己了。“
他浓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眼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温昭明大概能猜到背后的因由。
宋也川从来都不是醉心政治的人,他更愿意做一个埋首史书间的文人,读书泼茶,消抵漫长孤单的人生。他如今做的一切,都在违背他昔年的心愿和志向。
但这又是一条他自己执意要走下去的道路。
温昭明漫不经心道:“你曾对我说,就算左手亦毁,宋也川依然是宋也川。那旁的呢?长胖的宋也川便不是你了?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郁结于心头的痛意稍微消减,温昭明身上带着的馨香总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宋也川轻轻地笑:“是,殿下。”
“昭昭。”宋也川透过温昭明白皙如玉的指间看到自己伤痕依稀的手掌,“你希望我怎么做?”
温昭明把自己的手指收紧,又控制着不碰触宋也川尚未愈合的伤口。
“我希望你去扬州,我会给你很多钱,让你过你想过的日子。你会听我的吗?”
这次宋也川却笑起来,他说:“昭昭,我不会听你的。”
看着他笑着微微眯起的眼睛,温昭明心中有些涩痛。
因为她知道,她成了困住宋也川的那个人。
她摸了摸宋也川的左手,而后轻轻将宋也川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她温热的肌肤贴在他掌上的伤口处,她轻声说:“快些好吧,好在是冬天,若是夏天只怕有的痛呢。”
宋也川的睫毛轻颤,随后柔和的一笑:“有殿下在就不痛了。”
温昭明笑:“这种骗小孩的话你还要说给我听。”
“没有骗你。”宋也川亦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二人离得很近,温昭明将头轻轻落在宋也川的肩头:“你太瘦了,肩膀硌得我有些痛。”
宋也川抬起右手,放到自己的肩头:“你要不垫着我的手。”
他神情认真,温昭明却睨他:“你应该说好的,我下次多吃一碗饭。”
“好。”宋也川眸光似水,从善如流:“明天多吃一碗饭。”
马车摇晃间,隔绝处一处寂静的天地,宋也川感受着温昭明温柔的碰触,心脏亦被她柔和的包裹。
他微微闭着眼睛,只觉得在那一刻,内心分外平和,也觉得格外满足。
这里芳馨簇簇,能够让他撕裂刺痛的心获得平静,也能让他短暂的停下来喘一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贴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经过琉璃厂时,宋也川才轻声说:“最近琉璃厂很热闹,你想不想去看看?”
每一年的会试都在二月里,如今到了年底,已经有很多提前入京的学子。哪怕隔着一条街巷,依然能够隐隐约约听到琉璃厂前街喧闹鼎沸的人声。
记忆里,宋也川从来不曾主动邀请她做些什么,面对他有些踯躅的邀请,温昭明欣然接受:“好啊。”
她戴上幕蓠走下了马车,宋也川垂下眼,看向温昭明始终没有松开的手指。他左手有伤,所以她握住了他的右手。
昔年挑断的右手筋脉让他甚至没有回握住温昭明的力气,他任由她盈盈如玉的指尖抚摸过自己腕上的狰狞疤痕。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宋也川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今日琉璃厂人很多,许多人将自己写出的策论贴于墙上或摊开来摆在沙地上,聚众高谈阔论的人不少,许多年轻的脸上充满着兴奋与向往。
人头攒动,人潮汹涌,温昭明想要说话,宋也川便欠身离她更近些,温昭明柔柔的声音吹到他耳畔:“当年,你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
她的呼吸声让宋也川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笑了一下,低声说:“那时候我其实,很少和人说话。”
四年前,他也曾来过琉璃厂,混迹在年轻的学子中间,宋也川虽热性子内敛沉默,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四年间浮云苍狗,他的心境有了很多变化。
这里有数十年来年来不变的熙熙攘攘,也从不缺少踌躇满志的青年,就像这个王朝这个时代从来都不缺少年轻的血液一般。
没有人能一直年轻,但总会有人年轻。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若我入仕,必将为百姓立德立心!非死不悔!”
温昭明和宋也川一起向那个方向看去,公主忍不住笑起来:“看到大梁有他们这样的人,我才觉得有希望。”
其实宋也川有更残忍的话想要告诉温昭明,譬如说这样胸怀热忱的年轻人,会被屡试不第的噩梦折磨得意志消沉,就算成功入仕,也会被相互倾轧的政治压弯傲骨。他们怀揣着无尽热忱走入的并非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巍巍庙堂,而或许是深不见底的诡谲深渊。
但透过依稀的幕蓠,他看到了公主唇边的笑意。
或许,年轻的公主可以有做梦的权利,那些压抑的黑夜,不该沾染她毫分。
秋阳如金,不知谁喊了一句:“我裴泓入仕的目标,和你们不一样!”那人洋洋得意道,“听闻宜阳公主美貌无双,若我入仕,必励精图治,以求公主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