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没有撑伞,他仰起头感受着自九天而落的冰冷寒意。
冰凉的雪片落在他清冷苍瘦的脸上。
他就这样在雪地中站了许久。
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宋也川缓缓转身。
温昭明立在雪野之上,眸若繁星。
“昭昭。”他对弯眸而笑。
宋也川的眼中不再像过去那样空洞而死寂,但温昭明却从他的双眸中读出了无边的孤独。
“今日宫中设宴,我不大想去。”她和宋也川并肩走在雪野里,街上清净无人,雪野之上,宋也川原本一个人孤单走了很久的足印,此时却因为温昭明,而变成了两行。
“我想来见见你。”温昭明侧头看来,“你想见我吗?”
一片雪花掉落在宋也川的睫毛上,他轻声说:“想。”
下一秒,温昭明的手摸到了他洗得粗糙泛白的袖口,指尖探入,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的手很凉,她的手却热。
宋也川想,温昭明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来到他身边,驱赶掉他心中刚刚涌起的那一分荒凉与孤寂。
“过了今天便又过了一年,我们俩都二十岁了。”团团白气随着温昭明说话,散开在清冷的寒夜里,她潋滟的红唇越发显得清晰。
“嗯。”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温昭明睨他。
宋也川眼眸明润,他安静地看着温昭明的眼睛说:“昭昭,我想听你说话。”
他想记住温昭明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在无边漫长的寒夜里,不至于那样孤独。
温昭明似是笑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说的无非就是要你吃好睡好之类的话,我说了你也不听。若再说别的,那大概是骂你的话。”
她轻轻扬眉:“想听吗?”
宋也川依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嗯。”
他仰着脸看向温昭明:“昭昭,你想不想要一个,在朝堂上为你说话的人?”
安静的雪夜,二人的鞋履踩进雪中,簇簇作响。
“这个人是你的话,我不想要。”温昭明看着宋也川的眼睛,声音冷静而清澈,“我说过很多次,我希望你过你自己该有的人生。就像昔年在藏山精舍之中你与我说过的那样。我希望你做一个有纯心的文人,读书写字,而不是参与□□势。”
“但是我能做得好的。”宋也川的口鼻间呼出淡淡的白气,把他的五官都映照得越发朦胧。他垂着眼看向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能做好。”温昭明正色,“但这条路太冒险了。”
天地悠悠,穹庐万顷。
纷纷飞落的雪花之间,江山错落。
宋也川眼中笑意浅浅:“但我回不了头了。”
“昭昭,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这样走下去了。就算你生气也好,怨怼我也好。我不会再回头了。”
温昭明叹了口气:“我不拦着你,但也希望你从长计议,不要一头扎进去。”
她眼眸如水:“你不要被我、被时局困住。”
“好的,我知道了。”宋也川的笑藏在他呼出的白气后面。
“你等等,这个给你。”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宋也川:“恭贺新禧。”
羊脂佩绶入手生温,玉佩上雕了一丛翠竹,清冷而孤傲。
宋也川缓缓接过,眼中渐渐有了欢喜之色:“给我的吗?”
温昭明哼了一声:“我的礼物呢?”
她料定了宋也川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一定不会想着刻意为她准备什么,她虽然不生气,但依然想有意刁难他一番。
果见宋也川有些无措,他耳垂微红,踯躅良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根发簪。
楠木雕镂,簪尾若流云翻卷。簪身显然是被日夜打磨过,呈现一种光滑如玉的莹然质地来。
温昭明接过,发觉在簪尾的祥云纹饰处,用小篆刻了一个昭字。
显然是想送给她的。
这反倒让温昭明有些怔忪:“这是你做的?”
宋也川轻轻嗯了一声。
“我若不找你要,你打算何时给我?”温昭明睨他。
宋也川抿着唇,缓缓:“我也不知道。”
温昭明有一头极美的头发,如云如雾,像锦缎般浮光水滑。他很久之前就想做一只发簪插于她高绾的青丝之间。但赠予女子发簪背后的特殊深意,宋也川一直担忧会让温昭明觉得冒犯。
因而这枚发簪只能藏于他袖间,在寂静无人时被宋也川取出,反复打磨雕琢,直到如现在一般温然如玉。
他曾以为,这是一份注定送不出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