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醒来时,听到了安静的风声。
像是寂静的春风吹过山岚,像是灿烂的金阳普照大地。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睁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朦胧。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宋也川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一个笑容渐渐浮现在他的唇边:“嗯。”
“医者说你伤了眼睛。”温昭明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晃了晃,宋也川轻声说:“也不全是看不见,能看见你的手在动。只是看不清你的脸。”
温昭明哦了一声:“秋绥在煎药,医者说和我说,你在夜里写字有些伤眼,归根结底还是心思郁结的缘故。他让我劝你避免多思,心情开阔些。”
宋也川轻轻点头:“好。”
“你从来都是敷衍得最快。”温昭明哼了一声道。
“你的旧伤还没好全,又写了太长时间,指尖的伤口又开裂了。”温昭明耐心说,“不过你放心,能治好的。”
他一直在低低的发热,但从外表上看他神色如常,恢复了以往澹泊从容的模样:“舞弊之人应该是位于我左侧号舍的李闻,太州府人士。执事官经过他号舍外的时间两倍于我,这名执事官指认我不过是顺手,他应该确实在帮人传递答案。”
“他已经死了,你们十五人的名字也都被记录在册,后续怎么审理还要看陛下的意思。我听说原本副考官是不想让你再考的,还是张泊简为你求了情。”温昭明给宋也川到了一杯水,他右手抓握不住,温昭明索性将水杯递到了他唇边,“我都说了,你的眼睛是心病,药石之说都是外在的。离张榜还有半个月,你把这些东西都放一放行不行。”
宋也川低垂着眼睫,将温昭明递到唇畔的水慢慢饮尽。
鼻端还能嗅到一丝浅淡的清芬。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难了。”宋也川抬起眼,虽然看不清温昭明的脸,但他依然会下意识寻找她的方向,“我尽量,行么?”
他难得会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她说话,温昭明将茶盏放回到桌上,无声的叹气。
“好。”她终于将脸转了回来,“或者你在思考什么的时候,可以来和我说一说。我虽然不见得有你这么聪明,领会什么都快。但是我可以和你交流,比你一个人埋头苦想要好些。”
片刻之后,宋也川终于轻轻点头:“好。”
黄昏稀薄的阳光从锦支窗上投落下来,宋也川长发披散,神情温吞。
温昭明抬起手摸了摸他光滑的长发,果真和设想中的一般触手细腻,见宋也川脸上似带疑惑神色,温昭明一本正经道:“方才有一只飞虫,我替你赶走了。”
于是宋也川真心实意地对她说:“多谢。”
温昭明面不改色:“不必客气。”
秋绥与冬禧支桌摆饭,温昭明扫了一眼他的手,漫不经心地问:“你能自己吃吗?”
宋也川颔首:“应该是可以的。”
说来也奇怪,温昭明和宋也川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已然能够窥视出他自矜的性格。昔年在浔州,他受伤的时候不愿对外人袒露伤口,到了京城之后,每次见她都会穿戴整齐。这些束缚着他的条条框框,无疑是多年来的礼仪教条。
温昭明将一个碗塞进他的手中,又塞给他一把汤匙。
在她的注视之下,宋也川用右手轻轻握住碗,而后用左手持汤匙。缓缓舀起一勺清粥放入口中。他吃得很慢也很安静,哪怕左手缠着纱布,依然可以握得很稳,半分都没有洒落下来。
温昭明起初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可慢慢的她的目光也沉静下来。
她只给了他一碗粥,他姿态平和,吃得慢条斯理。
“你不吃菜吗?”温昭明突然问。
宋也川看向她的方向:“我碗中似乎没有。”
“有的。”温昭明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把自己碗中的菜夹给他,“当然有。只是你汤匙用得不甚好罢了。”
虽然宋也川看不清东西,却可以看出眼前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丝笑意漾开在眼底,他轻轻点头:“那我再试试。”
温昭明把自己的碗放下,抢过宋也川的碗:“好了,你坐好,我喂给你吃。”
第49章
冬禧与秋绥相视一笑, 一起退了出去。
温昭明舀起一颗肉圆,送到宋也川的唇边。
宋也川缓缓张口吃下,温昭明又舀了一勺粥。
“你若碰到顾安, 找时间还是要劝劝他。阉党树大根深,光凭他一个人是动摇不了了。像他这样不要命的人,只怕阎凭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她一面絮絮说着,一面又舀了一勺鱼肉:“还有温兖, 他最近在朝中冒进得太快了些。你只怕没少推波助澜,他信任你自然好, 但你也要小心些。”
她絮絮说了良久不见宋也川回答,有些不满:“为何不说话?”
抬起头, 见宋也川分外艰难地吞下一颗肉圆,而后苦笑:“殿下,我吃得没有那么快。”
他素来少食, 也习惯了细嚼慢咽,但温昭明的汤匙一勺一勺送至唇边, 他不得已只好全部吃下。
温昭明放下碗:“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说, 又有谁会知道呢?”她有心想要板一板宋也川不爱吐露心声的毛病:“譬如你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你瞧, 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不清温昭明的脸, 宋也川却能听见她轻盈灵动的嗓音,他素来喜欢多思,更习惯了推敲旁人的话外之音。温昭明的话外之音无非只有一个,她希望可以更了解他。
宋也川冷静多思, 对于自己的判断一向信任。偏偏今日却又生出了一丝怀疑。
她竟然愿意主动了解他。
二人离得这样近, 几乎可以感受到温昭明浅浅的呼吸,宋也川的脸有些烫, 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