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仰头问:“那殿下看得都是什么书?这样的书又是谁拿给殿下看的?”
见温驯的小鹿生出了爪牙,温昭明笑:“我也没看过,我是听别人说的。这种话本弄来也不大容易,我可以派人去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宋也川断然拒绝:“昭昭,你不要看这种东西。”
他耳垂都泛出红意,神情认真一板一眼,甚至学着民间吓唬孩子的语气:“看多了以后眼睛会瞎的。”
温昭明笑得花枝乱颤:“那你前阵子看不见东西,是不是……”
宋也川笨嘴拙舌根本说不过她,他恼怒着啐她:“你要是再取笑我,我就……”
“就怎么?”
宋也川:“我就不理你了。”
温昭明笑得快要肚子痛:“好凶啊,我好怕啊。”
宋也川抬手去捂她的嘴:“我错了,你别笑了行不行。要是别人听见我当值头一天就跑到了你宫里,明天池濯还得笑我。”
温昭明来了兴致:“他笑你什么?”
宋也川张口结舌,讪讪道:“没什么。”
笑他只会围着公主转罢了。
温昭明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去那边睡。偏殿里我叫人备了几件你的衣服,一会我叫冬禧把昭阳宫的钥匙给你,你日后若睡在宫里便可以到我这来。”
宋也川迟疑着摇头:“昭昭,这不……”
温昭明的目光扫了过来,宋也川默默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第53章
三月初八, 天色阴沉,户部衙门之外血流成河。
空印案。
大梁规定,每年春节之后, 都要由地方官员入京,于户部报告各地方账目,而后由户部进行逐一审核确认完全相符。若由不符之处,便要发回原籍重新修改, 哪怕只是个别数字之间的参差,也必须将整本账目重造。
官员入京, 千万里之遥,一来一往便要半年之久。如此劳心劳力地应对数字之差, 不仅耽误各州府的工作,也耽误户部的归账。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习惯。地方官员携带盖有地方官印的空白账册入京, 而后将户部的账册直接抄录。
如此皆大欢喜。
但这件事在三月初七的夜里,被明帝发觉了, 他连夜下令批捕涉案官员。
三月八日一早, 宋也川来到户部时, 发现整个户部衙门阒无人声, 每个人都沉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更有甚者两股战战,牙关打颤。
不多时,贺虞便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来了。
他立在户部衙门口,一个一个地念名字, 每念到一个, 便有东厂的人上前来将其拖走,那人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身边的人陆陆续续被拖走, 户部空了三分之一。
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如丧考妣般的死灰之色。
随后贺虞换了个名单,这次念完的人没有被拖走,而是在户部衙门之外,拉了一排刑凳。念到的人都被摁在了刑凳上,用麻绳捆好。如此一来,又被拉走了十余人。
锦衣卫当场廷杖。
所有人的嘴都被捂住,只能听到木杖打在钝物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所有人都垂下头来不敢看。
这十余人很快被杖毙,贺虞掖手带着人走了,尸体被拖走,又有人用水冲去血迹,只是空气中的血腥气迟迟不能散去。
一整个上午,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的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一直到了午后,东厂的人再也没有来过。所有人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余下的户部官员都带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意,可又有随之而来的惴惴不安,伴随其中。
坐在宋也川旁边的是一位年轻的户部文书,虽然他不喜欢宋也川,但此刻保住小命之后的喜悦,让他终于主动开始和宋也川交谈:“幸亏你是新来的,不然你肯定和我们一样焦灼。”
宋也川道:“何大人可否告知所谓何事?”
那姓何的文书便略讲了讲,而后又忍不住疑惑:“若说起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这个规矩也是武帝在朝时便有的,大伙心照不宣潜移默化了几十年,怎么如今偏偏又被掀起来了。”
他既是感叹,又是好奇:“你说说看,陛下何故要发这么大的火。”
宋也川缓缓摇头:“我也不知。”
“你说就是,我也是实在参悟不明白。从没想过还会有今日这般提头做事的时候。”
犹豫了一下,宋也川低声说:“无非是君威二字。”
明帝在朝,何尝会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无非是堂堂户部,百余官员,所有人竟然都瞒着他。不单单是户部,更是一百一十七县的主官副官,竟都携起手,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文章。
宋也川点到即止,那姓何的文书还尚且迷茫,可坐在一旁的户部侍郎陈并恪却听懂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也川,这青年穿着官服,头戴巾帽,遮住了黥刑留下的刻痕,他身上带着很重的书卷气,说话却又是这般不疾不徐,切中肯綮。
陈并恪并不喜欢宋也川,和很多在朝为官的人一样,他们自己虽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但他们都看不起一个男人,依靠女人而走上官途。
就算这个女人是尊贵的公主都不行。
陈并恪的目光从宋也川身上收回,落在自己面前的账册上,片刻后他说:“宋也川。”
宋也川缓缓起身作揖:“是。”
“今日的事你也都看见了,虽说户部缺了不少人,但只怕很快朝廷又会填新人过来。你先领了外郎的差事做着。一会随他们去盘点内府各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