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襄显然不信,宋也川缓缓道:“朝中想拥立楚王殿下的人很多,无非是楚王生母高贵,是江左吴氏女,又是陛下的贵妃罢了。出身本是无可改变的,可王爷侍奉于先后膝下,先后待王爷如亲子,若有宜阳公主亲自陈情于陛下,认王爷为亲兄,继嗣于王皇后,王爷岂不是更为尊贵,他日若陛下立王爷为嗣也更名正言顺。”
大梁的规矩便是如此,继后再尊贵也比不得元后。若真可以继嗣于王皇后名下,就算是秦皇后再生育子嗣,论尊贵上也无法越过他去。这个主意不是没人提,只是温襄明白,温昭明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所以不敢再提。宋也川的这句话也确确实实地打到了他的心坎上。
“王爷是知道我身份的。”宋也川似是一笑,“我可以劝殿下与王爷重修旧好,只希望王爷若果真能有登位的那天,给她尊荣,不再利用。”
温襄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宋也川脸上:“为何不求他日本王赐婚与你?”
宋也川眼底含笑,宛若春风拂面:“王爷,尚主便是要放权,臣舍不得。”
温襄盯着他的官服嗤笑:“你一个六品官,哪里来的权。”
可渐渐的,他的笑意淡了,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宋也川额头上的刺字上面。
半年之前,他还是宜阳公主面首,藏山罪臣。
半年后,他入仕于户部,已经成了六品员外郎。
这样的擢升哪怕放在普通人里,都是惊人的存在,更何况宋也川原本就是罪臣。
朝中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依然有愿意帮他的人,能走到今天,宋也川有多少靠运气,有多少靠本领,只怕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比起温昭明,温襄对宋也川的兴趣要大很多。
“本王可以答应你。”温襄淡淡说,“但本王想让你为本王做事,你愿不愿意?”
宋也川拱手:“臣于户部,本就是为王爷做事。”
“那便好。”温襄掖着手淡然说,“今日君子之诺,本王允了。”
宋也川长袖盈风,风姿绰约:“多谢王爷。”
与温襄分别后,宋也川神色如常地向户部衙门的方向走去。他刚刚走马上任,对于户部的很多消息还不尽精通,所以平日里会趁着旁人休息的功夫,再去翻一翻账簿。
走到户部衙门外时,他碰到了贺虞。
他正在同兵马司的人说话。
这是宋也川第一次在牢狱之外的地方见到贺虞。
东厂狱中森冷压抑,在那里浸泡的时间太久了,他的皮肤透着一股压抑的青白。金阳之下,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上的女式金镯,看上去整个人极尽冷漠与森然。
贺虞的目光刚好飘来,二人四目相对。他似是笑了一下,对着兵马司的人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而后迎着宋也川施施然地走过来。
一个光风霁月,一个形同罗刹。
贺虞对着宋也川露出一个轻慢地笑:“原来,咱家还能有再见你的一天。”
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刻骨的恨意已骤然向宋也川席卷而来。
宋也川的脸上依然带着澹泊如玉的浅笑,藏在袖中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情绪翻涌,难以遏制。是万州书院,是藏山精舍,是宋家,是顾安。
是江南无数因此而丧命的文人,是在西四牌楼之外,被凌迟处死的林惊风。
宋也川没有说话,他立在原地目光淡淡地飘到了贺虞的脸上,而后目不斜视,与他错肩而过。
贺虞回过身,森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宋也川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温昭明走进乾清宫的时候,明帝坐在明间里正在喝药。
她笑盈盈地走上前,亲自端着药碗送到明帝手上:“阿父精神这样好,怎么还有这样多的药。女儿觉得阿父龙马精神呢。”
明帝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女儿身上:“凤凰儿瘦了。”
他慢慢将药碗里的药汁喝完,接过了温昭明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女儿没有。”温昭明眼眸含笑,“几日不曾进宫,女儿来向阿父请安。”
上一次见温昭明时,她神情高傲清淡,远不如今日言笑晏晏,明帝还以为从此便要父女离心了。
见温昭明这么快就想通了,明帝心里觉得宽慰许多,他甚至有了几分兴致和温昭明说起了家常:“凤凰儿最近在做什么?”
“不过是赏花踏春,父皇知道女儿的,平日里也左不过是这些了。”父女俩说话的功夫,倒也显示出了几分其乐融融。
“对了阿父,女儿还有一桩事。”她蹙着眉心,“女儿昨夜梦到了阿母。”
明帝微微一怔,随即坐正了几分:“你阿母说什么了?”
“阿母说她觉得膝下无子寂寞,昔年庄王兄承欢膝下,让她心中安慰。若能将庄王兄受作亲子,便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明帝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迷茫:“她真这样说么?”
温昭明咬唇:“似是这样说的,后来还说了许多话,只是女儿梦醒后记不得了,唯独这一件事记得最为清楚。”温昭明缓缓将奏表呈到明帝的案头,“还请父皇一观。”
明帝缓缓靠坐在圈椅上:“她昔年那般怨怼朕,这是要原谅朕了么?”
父皇与母后之间的事,温昭明知道得太少,所以只能坐在一旁沉默的听着。
“朕知道了,这件事朕还要再想一想。”他声音比平日柔了几分,“你先回去吧。”
“是,父皇。”温昭明盈盈行礼,“父皇注意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