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明将自己的手指落在琴身上,宋也川跪坐于琴前,右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
十指相扣。
她拨动了第一弦,宋也川的指尖随她亦步亦趋。
博山炉里的紫述香烧得安静恬然,线香盘旋。
琴曲之间,拨弄出一个瑰丽王朝的绝唱。
万物知春,春和景明。
好像勾勒出一个迎风草长的融融春景。
弹过最后一个音符,温昭明眸光莹莹:“你弹得竟这样好。”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倏尔又变得有些落寞。
“没事的昭昭。”宋也川拉过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你就是我的另一只手。”
“就像去年春天,你说要做我的眼睛一样。”宋也川和温昭明并肩坐在琴凳上,“就算我一无所有,有了你,我便有了一切。”
面前的这位年轻士人,或许一辈子都学不会狂妄与张扬。
但他能教会别人做一个安静又温和的人。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温昭明也习惯了他言谈举止间的四平八稳。
他从未曾疾言厉色,他的每一句话都宛若秋雨细细。
温昭明眼中有话,但是她藏着没有说,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宋也川将一块玉玦塞到她枕下时,温昭明拥着被子坐直了身子。
“你要去哪?”她轻声问。
宋也川站在原地,温昭明继续问:“你要像顾安那样,离我而去么?”
宋也川没有燃灯,反倒是借着稀薄的一丝昏晦晨光为温昭明到了一杯水。
“我不会死的。”宋也川对着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宛若空山晚照,“我也不想让你不原谅我。”
宋也川将那块玉玦拿起来塞进温昭明的掌心里:“只是最近不太平,我怕万一有人想要抄家,会跌碎了它。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殿下替我保管,好吗?”
哪怕他这样说,温昭明心中仍旧升起了一丝恐惧,她有些骄傲地仰着脸:“你若死了,我便把这个,连同你的那本书,一起烧了。”
她以为宋也川还会说什么,但他只是笑:“这样也好。”
他身上已经穿戴好了官服,正准备出门,温昭明赤着脚从架子床上走下来,一路追到门口。
“你不要死。”显然温昭明不信他的话。
堂屋有些冷,哪怕铺着地衣,宋也川的目光依旧落在她光洁的玉足上。
碰之即离。
宋也川在温昭明面前蹲下来,用脊背对着她:“我背你回去。”
温昭明犹豫了一下,最终抬手勾住宋也川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颈侧。宋也川的衣服不熏香,所以冲入温昭明鼻端的都是他身上清淡的气息,像是藏着露水,又像藏着山河。
他身上的官服在熹微的光中颜色显得有些昏晦,宋也川的手臂很稳,托住她的腿弯。
“宫里的事,我都知道。”她细声细气地在他背上说。宋也川的步子不停,低嗯了一声。
“你不会有事的,我皇兄若是要罚你,我就去求他。”
她知道宋也川笑了,因为她感受到他的胸腔在低低的震:“昭昭,你或许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说,相信我。”
树影婆娑,光怪支离。
宋也川将温昭明重新放在架子床上,温昭明突然说:“给我一件你的衣服成么?”
宋也川失笑:“柜子里有,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你亲手给我的。”她猫儿般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道你要去多久,我不想忘了你身上的味道。”
她说话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宋也川走到橱柜边,温昭明又说:“我想要你身上的。”
对于她说的话,宋也川总是很难拒绝。
于是他走到温昭明身边,解开了自己颈侧官服的系带和扣子。
他解开束玉带,脱下了官服,只余下里面的中衣。
晨光如晦,宋也川解开了自己中衣的带子。
这不是温昭明第一次直视这副男子的身躯,他人很瘦,可以看清身上的根根肋骨。稀薄的光与影交界处,他的身上遍布着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像是河流在大地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纹理。衣服脱到一半,他还有心情对她开玩笑:“丑么?”
温昭明摇头:“不丑。”
宋也川从橱柜里拿了一件新的中衣披在身上,把手中这件递给了她。
温昭明将这带着余温的衣服接过来抱在怀里。
宋也川重新拾起地上的官服穿戴在身上。
人靠衣装,穿着这身官服,宋也川体面而矜贵,剥离这件衣服,他瘦骨清癯,好似要被什么虚无的东西压弯骨头。
他的脚步声踏散了本就稀薄的晨雾。温昭明走到窗户边,透着半开的窗缝,看着宋也川的背影绕过了垂花门。他的每一步都格外坚定,好像许多事早已在心中有了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