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宋也川脱口而出。
“住口!”孟宴礼叱他,“我经不起你一声老师。”
宋也川闻言,苍凉一笑:“老师若欲死节,先断我左手。”
“你以为我不敢么?”
猩红的血顺着宋也川的手腕一路流至手肘,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只当是还老师数年教导之恩。”
孟宴礼看着这个自己昔年最得意的学生,一时间竟觉得陌生。
那时的宋也川,干净,机敏,有悟性。看过的文章过目不忘,又能出口成章。孟宴礼没有子嗣,把宋也川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五六年的光景,他不是那个沉默又倔强的孩子了。看着他流血的左手,孟宴礼的手微微松了一下。
“你们叛国囚君、朋党妄上,我只恨自己是个文人,不能挥刀相向。”
封无疆冷声道:“是温襄假传遗诏,我们如今不过是让国本归正罢了。”
“这不过是你们的一家之言!”孟宴礼叱道,“你们拿不出证据。”
一阵依稀的紫述香飘来,宋也川的脊背微微一僵,他不敢回头去看。
华盖的银铃泠然动听,裙裾曳地的声音停在了丹墀之下。
孟宴礼循声看去,温昭明拎着裙摆,缓缓自玉阶上走来。
水红如意纹妆花褃子,茶色螺纹潞绸绫子裙,云髻上插着凤口含珠的赤金步摇。温昭明今日盛装,光彩照人。她对着自己的侍女比了个手势,让她们退后。
“孟大人。”温昭明的目光落在宋也川的背影上,清淡道,“我愿为证,你会相信吗?”
“……什么。”
“父皇临崩前,我也在场。温襄矫诏,确有其事。你信不信我?”
宋也川的手有些抖,他眼风扫向那个被夺刀的那个锦衣卫,锦衣卫如梦初醒,立刻上前将孟宴礼手中的剑劈手夺下。
孟宴礼宛若做梦般错愕地看着她,似是相信,又似是不信。
“你口中的忠君,到底是忠你心中的君,还是大梁的君?”温昭明凝睇他问。
温昭明似是一笑:“你们一心死节,若是为窃国之人殉道,岂不是太可笑了。”
四野无声,不知是哪个人,像是失了力气,跌坐在了冰冷的砖地上。
温昭明未再多言,拎起裙摆向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她走出数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宋也川跟在她身后,见她回眸,他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掌心血迹仍未凝结,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周遭空旷无人,他低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宋也川的眼眸安静,恍若一溪烟树:“你本不必如此。”
人间芳菲,桃红柳绿,温昭明的目光落向连绵的明黄琉璃瓦屋顶。
“也川。”
“嗯。”
“那天,你对我说,让我相信你。”她低声说,“我信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她向前又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温昭明踅身去看,宋也川还站在原地。
淅淅沥沥的春雨打落在宫阙的青檐上,宋也川眼中雾蒙蒙的,他靠着廊柱,过了很久对着她笑:“昭昭,我只有你了。”
笑意苍白。
两人隔着数步远,渐渐的春雨声隔绝一片天地。梨花簇簇,满地洁白。
于是温昭明再一次走向他,对着他伸出一只手:“随我去见陛下。”
宋也川抬起右手,轻轻握住她。
温昭明堆叠的袍袖挡住二人交握的指尖,踏着迷离的雨声,走过云深花漫的回廊,一直走到乾清宫门口。
“昭昭,我不进去了。”他摊开沾血的手掌,“也川不想君前失仪。”
“传太医来。”温昭明松开他的手,独自走进了乾清宫的正殿里。
走入明间,温兖一身衮冕,背身而立。温昭明自他身后跪下:“陛下。”
殿中灯火鼎盛,一个穿道袍的男人正倾身添盏,隔着幽晦的灯火,那人转身看来。
他对着温昭明长身拜倒:“草民江尘述,拜见长公主殿下。”
温兖回身将温昭明扶起:“数月不见,宜阳仍旧光彩照人。”
温昭明客气道:“不及陛下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