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从黑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小喜子从李崎身上摸出了钥匙交给温珩:“您进去,奴才在这盯着。”
一路走到天牢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外,温珩看到了靠着墙坐着的宋也川。
他囚衣上沾了血,人也不似过去精神。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与宋也川四目相对时,他浓黑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笑。
他脸上倒是没有伤,领下似乎有了几道血痕。
温珩盯着他不说话,宋也川艰难地跪下给他行礼:“恭喜陛下。”
“你知道朕会来。”
“是。”宋也川徐徐道。
温珩从袖中拿了一瓶药放到了宋也川的面前,立在茅草之中:“朕不会让你死的。”
宋也川却摇头:“我已没有生路,陛下若能好好利用我和郑兼,或许可以断了封无疆的后路。”
温珩看着他,缓缓道:“从你将郑兼送进宫的那一日,你就想到了今天?”
宋也川笑说:“也川不是神,哪里想得到这么周全。”
“阿姊也给我送了一个人。你也认得,昔年跟着江尘述的那个李孝。”
宋也川松了口气:“有他在便能无虞了。”
“圈禁弘定公、背主求荣、与江尘述等人朋比妄上、行刺公主。”宋也川看着温珩,平静道:“如此种种罪名,承国公不会给他生路的。”
“那你呢,你既认罪,想要朕如何罚你?”温珩的目光落在宋也川脸上,“流放、杖责。”
“不止。”宋也川眸光似海,“腰斩、车裂、凌迟皆可,刑罚越重,陛下便越清白,陛下为人君,一世英名更要紧。”
“你这样,阿姊会恨我。”温珩缓缓说道。
宋也川眼底漾开一丝笑,对着温珩叩首:“其实不论是也川还是殿下,我们都是史书上的一粒土。只是殿下是女子,若大梁有祸,她便再也无处容身。公主殿下曾数度问臣的入仕之心,臣做这一切、为官的每一日,都是为了殿下能够在这世道上获得太平和安宁。臣肯请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她。”
“那日临出门前,也川占了一卦。”宋也川仰起脸,稀薄的灯火倒映着他眼底的光,“卦上说,先死而后生。是也川先死,而大梁后生。”
温珩似被他触动了,他立在宋也川面前,就这样盯着他看了许久。
“若你死了,必是大梁刻骨之痛。”温珩如是说道。
宋也川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又如释重负的笑:“那时陛下赏给臣的核雕,臣还一直留着。陛下说过的话,臣还记得。陛下会成为明君雄主,便是也川埋骨泉下,亦会以陛下为傲。”
宋也川被定了斩监候的罪名。
温昭明没有给温珩递拜帖,只托人往刑部送了几件冬衣。
不光是温珩在忍着,温昭明亦是在忍。
温珩又去过刑部一次,去的时候宋也川正抬着头从依稀的小窗向外看。
温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明晃晃的月亮。
月圆了。
“伤好些了么?”
宋也川笑了一下:“多谢陛下容情,已经好了大半。”
温珩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今日朕有一疑惑,还请先生解答。”
宋也川没有推辞,恭敬地接过了奏折。
这是一件起因很小的事。
今年雨水多,宫里的许多房屋要重新修屋顶。为此还要从南方进一批木材。
按理说这些都是工部的差事,但是户部拒绝给银子。两部尚书各执一词,吵了很久也没有个结果。
“早年间的确是有户部征税,但有些时候工部也缺银子。就拿修大殿这件事说,若是将南方的楠木送过来,往往需要大量的银子,有时候就会将田赋由工部来征收弥补空缺,久而久之,税银一部分进了户部,一部分去了工部,虽然同样是为陛下办事,但分成了两个衙门,两部就容易起龃龉。”
“京中的银库除了户部的太仓库之外,还有光禄寺的银库、太仆寺的常盈库和工部的节慎库,库银不能互相划拨,所以各部都不愿意从自己的银库里出银子。”且这些年,征收的税目中,实物抵税的例子太多,反而不易管理,且容易使得银库缺少现银。”
温珩一面听,一面拿炭笔在本上记录。他跪坐在牢门外,神情自若,并不觉得污秽。
“封无疆释权后,陛下感觉还好么?”
温珩抬头:“尚可。”
他眼下带着黛色,看起来应该几日都没有睡好了。虽然皇子们每日读书,寅时便起身,温珩本该习惯了这样的作息,如今看来,他只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他一直憋着一股劲,根本不愿意和任何人道屈。
这也是当皇帝必须要吃的苦。
宋也川道:“六部尚书都是宦海中泡得久的人,陛下才登基他们确实会敷衍,陛下要狠,要下得去手。封无疆的前车之鉴摆在这,他们也会收敛些。”
听闻此言,温珩苦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最迟下个月,朕就要复他的权。”
“陛下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