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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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引残碧尽付空,碗面犹浮沫澜花。”紫君幽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含笑抬眸,“此乃陈公子今日赠评,有此一句,便不枉我长途跋涉而来。”

郭临舔了舔唇角的茶沫,听了这话更加不好意思,可满心满脑都是紫君那句“他会将他所爱之人介绍给我”。

所爱之人……她忍不住转头看向溪渠中的陈聿修,他翰逸神飞的五官,雍容睿智的神色,镇定安然的气质……仿佛每一分眉眼、每一抹浅笑都刻进了心头。嗔亦或喜,终叫一汪春水难静。

溪流尚在叮铃不绝,如绫光玉带的水面,盏盏青碧漆觞飘下。陈聿修浅笑一声:“行酒斗诗么……?”

苏逸心下一合计,瞟了眼秦正卿,笑道:“不错,正好魏王殿下驾临,当可做此间裁决。”周遭众文士顿时连声叫好。

君意沈灼灼目光轻扬,良久才从陈聿修的面上移开,淡笑道:“即是斗诗,本王亦要参加。”

“那是再好不过了,能一览魏王殿下文武双全的风采,荣幸之至。”秦正卿顺溜接上。而苏逸,已经开始张罗各文士分道而坐,以酒水停留判作诗之序。

这厢国子监的学子们虽跃跃欲试,但也知水准尚不能够,只得静待聆听佳作。世子静静地凝望着被众人簇拥的两条身影,长叹一声,拾起竹兜伸入溪水,舀起一杯流觞酒水痛饮而下。学子们因他是亲王世子,不敢肆意叨扰,便向白子毓侃谈:“白兄今年年岁几何,可有娶妻?”

白子毓舀酒的动作一顿,目光微移,神色淡漠:“纵想不成婚也是不行,我年岁十八,已娶妻两年有余。”

世子闻言一惊,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从来都只见着白子毓独来独往,孤身住在郭府的厢房中。可他现在居然说他……已经成亲了?!

学子们却不以为意,这个年岁成亲在京城实在正常:“看来白兄家中亦是长辈着急啊,唉,书中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等却叹这等候之时颇为短促啊!”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喝彩。众人纷纷望去,只见苏逸激动得面颊通红,双手各执一张诗词还在微微颤抖。而陈聿修和君意沈则轻轻搁下手中的笔,对看一眼,皆笑得意味深长。不多时,便有下人临摹了参与斗诗的作品,小厮们以托盘相装,分发递给溪渠旁的文人。白子毓接过一张,望见上书有一首《永遇乐》。开头便是一句“不见风流,不叹朝昔,青江东水”,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甚合脾性。

“造语精到之至,果真不枉神童之名。”学子瞅近观赏完,啧啧直叹,“唉,似少师这般的人物,放眼百年也单他一个。可惜偏偏运道不好,又是克妻,又是……”

话还未说完,他的肩已被同伴猛地拍了下。学子顿知失言,惊得满头大汗。在主人家的地盘上还肆意谈论对方痛脚,是再失礼不过的事了。他羞愧得满脸通红,端酒连声道:“在下多嘴,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白子毓本不甚在意,但听到“克妻”二字……倏忽间起了兴致,笑询道:“陈兄真克妻么?”

学子一怔,和同伴互看了一眼,踌躇片刻,小声道:“白兄非京城人士,自是不知。实则这其中内情,同在国子监入学的学子,多多少少都清楚些。那年六公主闹得更猛,我们十天半月都无法学有所进,耽误了好些课程。”

“哦?”白子毓见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个八卦,便扯了扯世子示意他一起听,“这话怎么说?”

周遭人声嘈杂,似均在议论方才的诗词。学子的声音埋没在内,丝毫不起眼:“若说身份地位,少师尚了六公主,那是两厢齐美的好事。可不知为何,陈家旁偏偏就没有这个意愿。不仅百般回绝了六公主母妃董贤妃的美意,还径自给少师订了亲。六公主气得不行,坐着娇子就杀到了国子监,娇声高喊陈聿修,要他出来当面说话。”

世子听得兴起,想不到自小的对头也有这般难堪的局面:“后来呢?”

学子看他一眼,不敢怠慢道:“据说少师任她叫唤了一个时辰,硬是不肯露面,之后独身一人避开六公主,从国子监的后门离开回府。”

“也是心大……”世子忍不住叹道,面对如此美人恩,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就给拒掉了,真是奇人。

“可自那之后,少师的未婚妻便连死两个。隔了一年有余,低调地再定下一个,却也中风死了。”学子不甚唏嘘,“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居然摊上了这样的运势。”

“呵,没人猜测是六公主干的吗?”白子毓握着酒杯正出神,突然接口道。

学子本想说起这个,不料白子毓直接问了。他怔怔地点了点头:“自然有不少人这么想,可董贤妃一向以温柔贤惠著称,且那时的风头比而今的萧淑妃娘娘还过之不及。就算真这么想,也不敢真这么说到她们耳朵里。只不过,自三位未婚妻接连病死后,学士府便让少师归府游学,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另一位学子接过话头:“可就是到了这般地步,六公主也仍未放弃。生生耽误自己的大好年华纠缠下去,也不肯嫁与旁人。唉,你方才说起候人时短,我看啊,比起少师,咱们还是知足些吧。”

白子毓和世子对看一眼,俱因此话笑了起来。可见世事孰好孰坏,全与旁人无关,但只凭本心罢了。

郭临和紫君坐的廊下相距溪渠较远,是以最后才从小厮手中拿到诗词。郭临细细地看完,脸上便悄然腾起一抹红晕。紫君打趣道:“见了什么,这般开心?”她接过来一看,片刻后目光就停在一句“依琴长语,释然凝噎,潇潇一音胜弦”上。她文采亦是不凡,见之便叹可惜:“此句单独拿出来确还不错,可放在整首词中,却总是突兀,怕是要因此略输一筹了。”

郭临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欲盖弥彰地捂住一个小秘密……这句词寥寥数句,说的正是那日君山上,他奏琴被拒,却执意困住她直到打开她的心房。

从未有过这种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渗入她的世界,而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旗帜鲜明地宣告自己的存在。郭临低头凝望着那杯碧而不透的硙茶,心中一如此味,既涩且甘。然而唇角的那股笑意,却是说什么也藏不住了。

“噗嗤”一声,紫君掩着唇直笑。瞧着她的呆样,干脆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晃:“你呀,再这么笑下去,便是着了这身男装,也得叫人看出姑娘身份来。”郭临羞赧得不行,故作镇静地转过头,望向园中。

这一望不打紧,正好看到陈聿修噙着笑,信步闲庭地朝这边走来。郭临一见之下,竟不由愣住。片刻间他便站在了近前,笑问道:“紫君与阿临说了什么,这般开心?”

紫君挤了挤眼,促狭道:“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嘲笑嘲笑某人的词句。”

陈聿修挑了挑眉:“苏兄新婚不久,我等未曾送上贺礼,便作诗词以表。可叹我技不如人,初次败北,让魏王殿下拔得头筹。不得已,要以琴音献丑了。”

郭临一直低头捂脸不敢看他,此时听到这话不由一惊。他还真的败了……?她怔怔地仰起头。

他立在廊下的青石小道上,挨得极近。广袖素衫,丰神玉树,也恰好挡住了溪渠众人的视线。似是注意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逆光中下颌处连着脖颈的弧线,柔和而又美好。郭临忍不住眨了下眼,见他扬唇一笑,拢在袖口中右手缓缓抬起,轻柔地抚上她脸颊。

这一动作来得太突然且从未有过,郭临毫无准备,直愣愣地傻在了原地,任那只宽大的手,在面上轻轻地摩挲,却动也不会动。

“嘁,”紫君不满地乜了陈聿修一眼,刮着脸笑嗔道,“当众如此,也不怕臊!”

陈聿修微微一笑,并不多语。身后的书童目不斜视,垂着头赶紧爬进书堂,搬出古琴来。紫君瞟了眼,故意抬袖清咳一声:“奏一曲《醉渔唱晚》,我便保守秘密。”陈聿修接过古琴,回头浅笑:“如君所愿。”

直到他的脚步渐行渐远,郭临才堪堪回过神。脖子维持着扭着的形态,几乎要僵掉。她哪里还敢正过脸去瞧紫君的神色,可又不敢直接起身走掉。这样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简直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却在此时,一阵清如溅玉的琴音响起。顿了顿,又是素音轻泻,平和沉稳。几拍之间,心中繁杂殆尽,唯余一片清宁。合着春风飞花,溪水叮铃,溪岸文人们开始对坐饮酒、笑谈红尘。人声渐起,却又总恰到好处地回敛,好似不忍将此清越幽远的希声掩盖。

当最后一个泛音从他指尖滑出,万嘹归寂。郭临轻轻地阖上眼,如释重负地长叹。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紫君,”她倏地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看向紫君,“你赠我硙茶,可我无诗词评说的本事,只好以武相赠了。”

“舞?”紫君偏了偏头,一脸疑惑。

郭临抿唇一笑,迅速穿好皮靴,抓起放在廊上的佩剑,健步朝园中走去。

陈聿修一曲作罢,正待收手。不经意地一个抬头,便望见她灼灼的眸光,和手中坚毅的剑。他含笑垂首,素手轻拨,优游弦上,静寂之中泠然音生。琴音已流转回旋,却是昂扬激进的战歌。

这曲子是他们在南蛮征战时,听军里的将士们唱过。和琼关那首激昂悠扬的《长风歌》不同,这首无名的战歌,却在急促的音调中独有一种山静秋鸣。

郭临拔剑出销,一招飞檐凌空。剑身华光璀璨,肆耀万里晴空。武姿矫健写意,玄袍衣袂飘飞。攻时若雷光电闪,收时若万松风静。

琴在剑舞,弦动身转。心意相通,莫过如此。场上诸人,渐渐停下闲语,屏息观赏,待到郭临一串连环招数收尾,更是爆发出掌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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