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陈聿修突然起了身走下书案,行过书童身旁将信笺递给他。书童怔怔接过,大吃一惊:“少爷!”
“回去告诉他们,我不会接受提议。”陈聿修轻轻地倚着门框,目若潭水,遥遥望着院内庭柳,耳畔墨发随风而动,“既已出府,何必复归。”
书童神色一黯,但也知道他的决定旁人一向无能改变。遂转过身,继续跪伏恳求:“但请少爷,另一事,莫要回绝了!”
萧瑟风起,阶柳庭花清幽,落叶闲阶轻动。他垂下眼睑,良久,呢喃:“真是一场笑话。”书童心底一紧,却听他续道,“逝者无辜,也罢。”他回过头,“去告诉公公吧,我会去的。”
书童大喜,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几日后的清晨,京城云雾低浮,烟笼细雨。陈聿修撑着伞走到府门口,抬眼望见门口候着的人马。他走上前,对最前方的老者缓缓施礼:“徐公公这般早到,聿修惭愧。”
徐公公躬身回礼,侧过身,低眉恭请道:“还请……殿下,上车。”
“爹爹,你真的有两个月的祭祖假?”玉锵张开四爪,趴在正待打包的行李上。嫩嫩的小手撑住圆圆的下巴,一双黑亮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忙碌的郭临,“可是,不是只有任满五年的官员才有这个假吗?”
“哟,你小子懂得倒挺多。”郭临翻找出几件冬衣,顺手拿了块枣糖,塞进玉锵嘴里,“你爹爹我这也做官四年了。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嘛,疏通疏通还是可行的。”
玉锵嚼着口中的枣糖,腮帮子一酸,险些溢出口水。他忙不迭地咽下,跑到桌旁倒了杯水喝,又问道:“那师父又是怎么请到假的?他可是中书令唉,中书省那么忙,也能放人?”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陈聿修为何能请下两个月的长假,郭临也很诧异。不过她一向觉着他什么事都能搞定,倒也不去劳烦细想,“你想知道,待会儿会合了亲口问问他如何?”
玉锵嘻嘻直笑:“等我问到了,爹爹是不是就会用师父的法子请假陪我玩呢?”
“想得倒美,《四书》学到哪儿啦?”
“全会了,不然你考考我?”
“哟,那《中庸》来一段。”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阿秋捧着干燥好的新衣走进屋内,正好看见玉锵摇头晃脑地背诵。郭临坐在床边,一面打包行礼,一面随着他摇头晃脑。等到玉锵背完,阿秋已忍不住乐得直拍手:“我家小少爷就是厉害!”
“秋姑姑,”玉锵甜甜地唤了声,小步跑来,“秋姑姑也跟我们去杭州吗?”
“当然啦,”阿秋还未回话,郭临已经掩嘴怪笑,“我可是和秦兄好一番商量,他才肯放人呢哈哈!”
自从两年前的流觞曲水宴后,秦正卿连着找了几次借口登门拜访。说是看她,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往阿秋身上瞟。一来二去,就连郭临也看出了苗头。盘问之下,秦正卿干脆就向郭临求娶阿秋。郭临还以为是他们纨绔子弟惯常的消遣,可后来又听苏逸说,他连府内长辈给他预备的通房丫头都遣了。她这才正视起来,告诉了阿秋。把她惊得跟什么似的,马上就断然回绝了。
也不难理解,阿秋的年岁还略长秦正卿一头。她是异族人,身份又只是婢女。就算能嫁给秦正卿做了正室,他们那样显赫的家族,又有多少是非等着她,她从来不是个脑热之人。可秦正卿偏偏就毫不气馁,用了两年的时间道尽他的坚持,硬是软化了阿秋的心。
如今郭府上下,揶揄阿秋都成了常事儿。此刻又被调戏,她都见怪不怪了。闷着头收拾新衣,故意不理他们。郭临和玉锵对看一眼,齐齐长叹:“唉,女大不中留啊!”
话音未落,阿秋就恼羞地操起布鞋扑了上来。屋内欢笑嬉戏成一团,直到闹得满身是汗,才歇停。阮云已经闻声赶到,还以为是遭贼了。
郭临笑够了,才道:“阿秋,我可不是说笑,等咱们从杭州回来,你真的就要嫁人啦!”
“胡说,”阿秋红着脸,“我,我还没答应他呢!”
“哎哟哟!”玉锵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刮着脸蛋,“可惜秋姑姑没答应,可王妃奶奶已经答应啦!”
阮云掩着唇惊呼一声,阿秋则愣愣地反应不来:“玉锵你,你方才说什么……”
“嘿嘿,到时候王妃奶奶会把秋姑姑认作义女,从楚王府出嫁秦府。这下,秦叔叔可就成了高攀的啦!”
阿秋呆呆地望着郭临,郭临抿嘴一笑,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眼睫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顷刻滚出。郭临忍不住唤道:“阿秋。”
“少爷,我,我舍不得你们……我不嫁……”阿秋呜咽着扑过来。郭临揽住她笑道:“傻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何况你嫁到秦家,还在京城内,并不远。郭府也永远是你的娘家,无论何时都可以回来。”
玉锵蹭蹭地爬到郭临腿上坐好,递给阿秋一块布巾,声音脆响:“秋姑姑,擦眼泪!”
阿秋眨着泪眼望着他笑了笑,接过布巾:“谢谢小少……咦,这是我的袖子啊!?”
“哈哈……”玉锵捂着肚子大笑着骨碌骨碌滚到地上。郭临和阮云看着阿秋那扯着自己衣袖拭泪的滑稽模样,一个忍不住,也跟着放声大笑来。
却在此时,郭临神色一凛,突然收了笑脸,飞快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拉开房门,喝道:“什么人!”
一声嘹亮的啼哭惊起,谢英芙将将侧过身,抬手护住怀中险些被厉喝伤到的婴孩。一双美目氤氲,尖锐地盯向郭临。郭临一愣,顿时万分抱歉:“大嫂对不住,我这几日总感觉有人在一旁盯梢,一时太激动,吓着阿鸾了……”
谢英芙胸口一阵起伏,强压着怒火,良久才出声讽道:“是呀,我就不该上门,省得母女还被你打成盯梢的小人。”
郭临尴尬得不行,站在门口一时手足无措。阮云见状,连忙上前好言好语地解围。阿秋擦干眼泪,走到郭临身边,不满地瞪了谢英芙一眼。
谢英芙十月怀胎,生下了楚王府第一个孙女。王妃爱得更什么似的,几乎日日都要抱一抱。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喜事,却没见谢英芙展颜,反倒脾气日渐古怪。似世子这样一个从来不在家里长短上多费口舌的人,竟也和她吵了三四回架,甚至气得甩门而出。昌荣来府里玩时说起此事,郭临听了大吃一惊。她一向以为谢英芙虽然心思多了点,但人还是挺温柔的。可到底她也只是个小叔子,人家夫妻的事儿不好多管。但每每世子被气得跑到她郭府借宿,第二日谢英芙来接人时,看她的眼神必然十分诡异,瞧着倒是连她也怨上了。
不过眼下确实是因着自己多疑,才吓得无辜的侄女儿阿鸾大哭。郭临想了想蹲下身,偷偷扯了扯玉锵的衣袖。玉锵无奈地瞟她一眼,眼珠一转,伸出三根手指朝她晃晃。郭临犹豫了下,默默伸出两根。玉锵叹了口气,人小鬼大地拍拍屁股爬起身,走到门口,朝谢英芙伸出双手:“伯娘,让玉锵来抱抱阿鸾吧,玉锵带阿鸾玩。”
谢英芙低下头,撞见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俊俏的眉眼笑得弯弯的,便是再有一腔火也被这笑脸浇熄了。她忍不住弯腰倾身:“你抱的住么?”
玉锵老道地接过襁褓圈在怀里,抖正身子:“伯娘安心,上回爹爹带我去慈幼局济助孤儿,我就抱过,已经熟练啦。”
这一下,气氛总算是好些了,郭临暗暗舒口气,提声问道:“大嫂此番前来,可有要事?”
雨滴敲在青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珠串,淋在靴面上,一点一点将秋雨的凉意渗入。
贤陵建在整个皇陵的西角,山水清幽,地势平坦,是块极好的地,虽然葬在其中的人早已被世人忘记。
那是当今皇上和楚王的亲兄长,前朝的皇太子。
陈聿修撑着伞缓步迈进陵园,雨水将素袍边角打湿,修长的身影蕴在雨雾中。墓前草棚内坐着的老人,睁着一双历经风霜浑浊的深眸,望着他怔怔地掉下泪。
他步伐蹒跚地走入雨中,颤抖着举起胳膊朝陈聿修行礼,“实在是太像了,老奴老眼昏花,险些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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