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2)
车身摇晃,脑间一片昏沉。她望着模样未变的街道,融融其乐、客满盈市。仿若三年不过如此,最终到头,融入时尘的变化,唯有人心……
“寻雪,去城外走走吧。”郭临抬手扶住自己犹自颤抖的臂弯,涩声发笑,“就让我再逃避一回……”
赵寻雪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双宁得令,走到车门去与车夫吩咐。
脚下是松软的枯叶,郭临嗅着村道间漫天的桂花香,忍不住紧了紧披风,仰头望去。日光如雾,团团裹住金黄乡野。道口的木牌年久破旧,字迹却尚呈清晰,她喃喃地念出“三河庄”三字。脑中记忆连锁成片,她想起这里是她上任京兆尹后,第一次奉命周郊搜寻,找出太子兵器工坊的地方。
梧桐的斑斓光影印在空地上,孩童们掷球奔跑,双宁站在一旁看得眼都不眨。她垂眸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走上前。
树荫的一位绿衣村妇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双宁见她不用相扶,便蹦蹦跳跳地加入顽童的嬉戏。村妇温声谄笑道:“若不是尊公子懂医,奴家夫郎砍柴收的那些菌茸,怕是无人识货了。”
郭临淡淡地应了声,周遭村妇们见她席地而坐,便也卸了些许拘束,侧旁另一村妇嗑着果仁续了话:“家里那口子回来便直叫肩酸,说是那棺椁沉重无比。我便问:‘那不是个娇贵夫人么?’他道:‘八台的厚木棺椁,外层涂了漆的,里面想来也塞了不少金银,能不沉么?’”
“涂漆,这品级……唉,可再怎么厚葬,人也没了。”绿衣村妇接口叹道,“我去西市采买时听人说,虞大学士当时是怒气冲冲,砸了府门进去的。也不知究竟谈了些什么,夜幕刚落,提着灯笼一个人凄凉地走出来了。那脸色,惨白得渗人。”
“想是再怎么不接受,见了女儿的尸身也认了……”
郭临微微抬眼,见双宁正举着一个竹篾子编织的蜻蜓朝她招手。她笑了笑,拍拍衣摆站起,朝她走去。
“真是可惜了一对才子佳人。家里那口子说,发丧时,下人嘴上不说,却都避着丞相走,好似他是什么妖怪般。”
“克死了四任妻子,那可是孤鸿之命啊……”
霎时间,眼前一道白光,纷乱乡野田地、玩闹稚童全都不见。
像是压抑许久的心绪一瞬成空,茫然不知用何种情愁填满。胸中巨震,紊乱的呼吸骤响可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转身走回,视野能见,右手已然紧紧提着绿衣村妇的衣襟,颤不成句:“你……方才说……什么,”喉间腥甜,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她艰难地捱出声,“丞相他……克妻?”
村妇被吓得泣涕直流,双膝发软,整个人扑通跪下:“夫、夫人,奴家也是听说,不是……不是污讲蔑言来的……”
“那丞相夫人呢?”她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肩,嘶声道,“她怎么了?”
“刚过头七,”村妇喊道,“奴家夫郎便是昨日帮工发丧了才回来的,夫人,奴家没有乱语……”
头七……她趔趄后退,脑海混乱一片。险些跌倒之际,双宁赶来扶住她:“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她一把抓住双宁,如厉鬼一般瞪向她:“我昏迷了几日?”
“七天。”双宁急得几乎哭出来,回头朝村屋望了一眼,“姐姐,你待在这儿,我去叫公子!”
郭临猛地推开她,大步朝前走去。双宁赶上又被她甩开,心下又惊又急,只敢跌跌撞撞地跟着。可郭临跛着左脚,却越行越快,好像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村口停着几匹军马,巡视的羽林军们歇在村民屋口,三三两两要着水喝。郭临疾行奔来,踉跄爬上马背,抽出鞍上腰刀,一言不发斩断绳索。羽林军听闻马鸣,惊喝一声,跨步追来。然而待他们解开缰绳,早已望尘莫及。
难怪他早朝会晚来……难怪皇上会惊讶……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会克妻……
泪沾着风沙,刺刺地生疼。她抬眼望着前方的城门,拔下头上发簪,咬牙插在马臀上。骏马受惊嘶鸣,蹶蹄狂奔。
守门侍卫见状,举戟刺挑,她临到城门下,猛一矮身。戟尖划破肩头,血色蔓延染开。
从城门回家的路,熟悉到近乎本能的驭马。惊了多少路人,轧过多少摊贩,她已不去看。谁人丢弃身后,谁人尽头孑立,她亦不再想。哪怕舍尽此生,也要完成这唯一一场奔驰。
直到古旧的门匾清晰可见,手劲一松,晃身滚落马背。片刻,她扶着墙柱缓缓站起,吐出一口血沫。
草木沉绿莹亮,青石台阶苔藓斑斓,她按住肩头伤处,仰望内院亭廊。仿佛有人在指引一般,情不自禁地抬脚,朝那走去。
绵延的林道,阴柳淡去,秋花落垂。
她蹒跚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打破静谧的沉沦,也拂开了那双微阖的凤眸。
古红杉柱下的素色袖摆逶迤蔓延,墨发垂淌过脖颈衣褶,隐入修长的指尖覆盖的琴弦。长眉淡墨,目清溶溶。
他敛眸含笑,风乍轻起,摩挲过她满眸的泪水。
“阿临,你再不来,我怕是要疯了……”
☆、第163章 落光倾城
日光漫过廊梁,柔和地印在他的眉眼上,韶华莹亮,恍惚的不似真实人间。
陈聿修就这样松懒抱着琴,颓然萧索地靠着廊柱。温润的双眸星辉熠熠,仿佛透过了这场亘古经久的孤独等候,在穿越她瞳孔的刹那,重新贴近她的心扉。
“聿修,是你吗……”
郭临颤声轻语。左腿一阵刺痛上涌,禁不住踉跄欲跌。面前风息蓦然惊起,视野一暗,已被人轻轻拥入怀中。
脸颊贴着温热的胸膛,她怔怔地睁着眼,听着古琴落地,泪眼一片模糊。腰后的大手轻柔地将她扶稳,他在耳边一如寻常地低淳轻笑:“阿临,先陪我送走客人吧。”
什么?她茫然不解地抬起头,忽听一阵轻盈的脚步自身后响起。他执着她的手,拉着她在臂弯中侧过身。
回廊翠绿枝条下,鹅黄绸伞缓缓收起。轻容衣裙的女子挽着一个广袖澜衫的青年朝他们静静地望来,阳光照在她白皙端丽的容颜上,她清然浅笑:“虞氏惜霜,特携夫郎一道前来向丞相”话音一顿,目光轻转,“及尊夫人,辞行。”
郭临讷讷地看着她,手指抓在陈聿修的衣袖上微微缩紧。好半天,才猛然惊起:“虞氏……?”
青年被女子推了推,羞赧地红着脸走上前,一躬到底:“草民楚文华,拜谢丞相主婚之恩。”他说着,径直撩了袍子,俯身跪拜。女子见状,一声不言放伞在地,跟着跪下。
郭临踌躇着撇开身,不去受此大礼。陈聿修搀着她的腰,垂首朝她摇头轻笑。
“夫人不必谦让,此礼得受。”女子仰头笑道,“丞相大人为成全小女与家师的私定终身,不仅又添了‘克妻’名声,还亲自施威说通了小女父亲。如此大恩大德,吾二人莫不敢忘。”说着与青年对视一眼,青年傻笑着摩了摩衣袖,搀着她站起身。
丽人相伴而辞,背影依偎,渐渐隐入了林荫。郭临眨了眨酸涩的眼眸,脑间迟来的清明如潮水奔泻,将心底沉谧的那道汪洋一点点涨起。她呆呆地回身,仰头看他。明玉清雅的面容近在咫尺间,是她伸手便可触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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