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第28节(1 / 2)
乐有薇失去了最后一位真心待她的亲人,也失去了庇护。可是连郑好都记得,外婆生前说过,房子是留给薇薇的,薇薇太可怜了。
病房里,大舅和二舅两家为老房子吵起来。乐有薇不言不语,拿着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外婆的脸,外婆一向爱整洁。
郑好冲上去揪住大舅的胳膊,声泪俱下:“房子是乐乐的,我作证,外婆说过!我是人证!”
大舅推搡郑好,郑好抓着他不放手,为了乐有薇,她疯了:“你有工作有房子住,乐乐住哪里啊,乐乐怎么办啊!”
郑好被推倒在地,那时乐有薇刚学自由搏击不久,她把毛巾缠在手上,当成简易拳套,一拳砸向大舅的眼眶,宣告了她和娘家人恩断义绝。
离开医院,郑好好恨,大舅把乐有薇支开,迫使弥留的母亲签字,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狠的人。乐有薇说大舅患有肺气肿,他是小单位的科员,妻子在药店站柜台,三班倒,女儿还在念初二,大舅一家生活清苦,他遗传了母亲的疾病,所以自认能继承家产。
郑好暴怒:“他抢走了你最需要的!我不同情他,我恨他!”
乐有薇说:“抢不走的,婆婆爱我,我知道。”
郑好问:“你不恨你大舅吗?”
乐有薇咬着牙说:“恨,但我更瞧不起他。他和他未成年的外甥女争夺家产,说明他看死了自己,他不认为自己还有别的出路。你找他理论,他羞愧,才会推你。”
郑好哭了:“我宁可你不替我还手。不撕破脸,说不定还能再商量商量,给你分点钱。”
“那一拳头,是让他知道,他在欺负我。”乐有薇吹吹拳头,清淡地说,“撕破脸又怎样,他和二舅争房子也好,卖房子也好,不是一天就能卖掉的,我赖着住一天是一天。”
然而二舅争取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一份,郑好气炸了肺:“我们去找律师!我找我爸借钱打官司!”
外婆意识不清醒,是无行为能力人,但乐有薇和郑好口说无凭。律师助理告诉两人,就算打官司,收集证据证明合同无效,财产分割问题上,大舅二舅能联起手把乐有薇的份额降到最低。
打官司旷日持久,乐有薇放弃和舅舅们争夺那套60平方米的老房子。在律师事务所门外,她坐在台阶上,掏纸巾给郑好:“我的一生还长,将来肯定能赚到大钱,他的一生已经看到头了。”
郑好气得直哭:“可你现在被他们逼得就快露宿街头了!”
乐有薇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忍住泪:“我赖到哪天算哪天,有本事今天就把我赶出来。”
郑好说:“我怕他们打你。”
乐有薇父亲那边的亲戚都在乡下,她低下头:“没办法,先赖着吧。”
郑好哭着说:“有办法。从今天起,我家就是你家。小时候我们经常睡一张床,现在挤挤也能睡,我不会让你无家可归。”
16岁,哪吒在莲花里重生,郑家就是那朵火一般的莲花。
10年后,乐有薇用一双森寒的眼睛看着郑好,郑好毛骨悚然:“是不是你舅舅看你有出息了,来找你了?”
乐有薇的声音冷得像冰:“师兄应该并不希望你为他蹉跎自己。”
她家里人没来找她麻烦就好,郑好嗫嚅道:“我知道,可我做不到。”
乐有薇声色俱厉:“我也有我做不到的事,但我一直去做,你为什么不肯走出来?”
郑好讨好地捧起一本书:“我就是喜欢他,别的事都没耽误。我买了好几本书在学,还做了笔记。”
乐有薇定睛一看,是一本挺有名的商战小说,郑好说想跟它多学些处世哲学,等她正式成为乐有薇的部下了,也去征集拍品。
乐有薇办公室也有人在看这本书,评价说写作者对生活很有认识,她信手一翻,郑好做了批注和摘抄,她怒冲冲,撕了书页:“看这些干嘛,写的人物都是脏东西,精刮市侩,有什么好学的?”
一只只嗜血的狼,耍心眼,钻空子,其实自己也是,汲汲营营向上爬,这的确是一种人生,但呈现而可,作者却把混世窍门歌颂成人生智慧,既可疑,也不值得一学。乐有薇一气把郑好床头的书都摔了,大发雷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不要再让自己痛苦!”
乐有薇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郑好怯怯说:“不看了不看了,我就是不想你太辛苦,也想做点事。”
“我跟你说过,有我!我只求你不要再喜欢他了!”乐有薇失控了,没人能比她更懂得恼羞成怒的意思,郑好不明白她的羞惭。
郑好看着被撕烂的书页,哭了起来:“乐乐,你觉得我家收留了你,你当成恩情,这些年,你对我管头管脚,凡事都不让我操心,我心里有压力。老爸老妈说,你想报恩,让我不要拦着你。可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都不希望你这样想,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你,从家里装修,到家具,再到老爸生病,你都贡献了那么多,报恩也都报够了。”
乐有薇知道自己吓着郑好了,在她床边坐下,哽声道:“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不算什么,不够,再多也不够。”
郑好揽住她的肩:“乐乐,你让我放下叶师兄,我也求求你,放下报恩的想法。我没出息,过点小日子就行了,你能不能也这样想?赚钱量力而行,我不想你活得太辛苦,把我的生活也扛起来。”
单恋就够让郑好痛不欲生了,别的话,乐有薇都不能明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是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才过得去。”
乐有薇不习惯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背对着郑好,大颗眼泪落下。你爱的人在追求我,你最想要的,我没法拿来给你,我做不到,郑好,我做不到啊。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哭过,不记得了,有多少年没有好好交心了,也不记得了。但从来是郑好单方面交心,对于乐有薇而言,郑好不是个能让她讲出所有真心话的人,普天之下,她没有这样的朋友,她连喝醉都不敢。
两人各自流泪,郑好问:“是不是没拿到紫檀八仙桌,受了挫,精神压力太大了?”
有口难言令人厌烦,乐有薇暴戾之气难消:“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对别人市恩吗?有时候,是为了平衡良心。”
郑好茫然:“什么?”
乐有薇没法再和郑好聊下去。她想说的,除非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郑好听不懂。等到6月底吧,复查了身体,只要病情稳定,就做个重大决定。
如果现在就跟郑好说一些事,郑好必会伤心欲绝,自己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打乱。不说了。乐有薇起身:“你说得对,我从今天起,也学着放下,不对你管头管脚了。你想送师兄礼物,自己去送,我不陪你了,我也陪不了你一辈子。”
郑好傻眼了:“啊,我还说网上没挑到好的,想让你陪我逛街呢。”
乐有薇弯腰,一本本拾起郑好买的书:“没空,明天得去江家林。”
郑好发了一会儿愣:“你才回来,又要走,乐乐,我真求你了,家里不需要你这么拼命。”
乐有薇把书籍码齐,淡淡说:“命,就是拿来拼的。”
她想在命定的时间到来之前,多做点事。这人世,不能白来,哪怕不能实现抱负,也得多赚点钱,让郑好一家以后过得好点。
郑好泪巴巴:“才忙完春拍,就不能歇两天吗?”
工作是救心丸,能让自己从感情的困局里走开几步,透透气。乐有薇替郑好关了灯,尽管她明知,郑好睡不着,她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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