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姑娘和公子立在檐下,沐在夕阳余晖里,言笑晏晏,怎么看都是美好的景致。
盈双和碧流瞧着梁雁与韩明道别后往马车这边走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搀扶着梁雁上了马车后又继续坐回了车外横木的位置,并未同她一起进去。
梁雁一只手撩着车帘子,心里还有些纳闷,这两人今日怎么看着如此奇怪。
而下一瞬,帘子拉开后,她看见马车里端坐着的那道熟悉的人影时,便知道,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你怎么在这?”梁雁放下车帘,往车厢里走,裙摆不可避免地从宋随的靴子上扫过。
才坐好,她竟发现他十分嫌弃地往回收了收脚,还用手拂了拂被她蹭过的衣料。
梁雁:“……”
宋随面无表情道:“你家丫环请我上来的。”
马车缓缓行驶,听见车厢里的声音,盈双登时瞪大了,眼看向碧流。
碧流飞快摇头,无声拒绝。
自然不是她们喊宋随上来的。
这宋随真是能睁眼说瞎话,分明是两人候在路边等梁雁时看见了他。冲他礼貌性地问了个好,这人便不客气地径直上了马车。
他一上来,搞得她们俩都不敢坐进车厢里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梁雁将信将疑地看向宋随,见他身上还穿着绯红色的官服,肩背虚虚地靠在车壁上,眉眼有淡淡的倦色。
想着他应当是刚从大理寺回来,便没再多问。
只是她这马车并不算大,而宋随身高腿长的,一坐进来便占去了不少空间。
轿子变得逼仄拥挤不说,再配上他这张不苟言笑的冷脸,还十分有压迫感。
梁雁往角落靠了靠,双手抱在胸前,抬抬下巴:“早间走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仔细听来,话里竟带上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宋随收回的腿又往前压了一寸,红色的官服衣料随着马车的晃动与她浅青色的裙摆轻轻摩挲着,带起轻微的痒意。
幸亏这一次去马场学马的事不是他带她去的,要不然她这会儿便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又该红着眼斥责他没有等她了。
“没什么好说的”,宋随眼皮子一掠,凉凉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又飞快移开。
梁雁却从他这道不太友善的眼风里读出了‘懒得与你这个麻烦精多说’的意思。
她极重地哼了一声,也靠在车壁上,幽幽道:“也是,反正你做事总是独来独往,孤高寡言,冷漠离群,不讲人情……”
那一连串的词从她嘴里不间断地蹦出来,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宋随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道:“这样不好么?”
与人交往,最是复杂。
人与人之间,脾气,秉性,习惯皆是不同。
就好像两盏茶水,有的是热的,有的则是冷的。
如若一开始就划清界限,隔着杯盏交往,那么分道扬镳时还能全须全尾地退场。
可若是过程中交付了真心,打破了杯壁,两盏温度不同的茶水融合在了一起。
热的变温,冷的变热,便都失去了本色。
焉知事后,那热的不会后悔付出的能量?
而那冷的,是否又会时时害怕这一份热意退却?
患得患失,恐惧动摇,最终难成大事。
可梁雁想不到那么多,她的声音天真:“当然不好,人活着不就是互相羁绊着的么?”
宋随不解:“羁绊?”
她点头,眼睛黑白分明,认真而纯澈,“出生时,是和父母的牵绊,大一些是兄弟姐妹,是好友,是亲朋,再大些是丈夫妻子,以后还会有子女儿孙,这些都是牵绊。
有些事情,有些关系,你眼下觉得麻烦,可未必以后也是这么觉得。
你付出真心,自然也会得到真心,你爱别人,别人也会爱你。
做人嘛,还是要开怀自在一些,不要整日拉着脸,一副冷心冷情,难以近人的模样。”
宋随黑睫一颤,慢慢张开眼,眼神渐趋复杂,“付出真心,就一定会得到真心?若是得不到呢?”
梁雁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寺里老榕树下的解签人,而宋随正是那滚滚红尘中看不清前路的迷惘俗子,就等着她一语开悟。
她语重心长道:“若是一时得不到也无妨,那便等一等,总能等到。退一步讲,即便等不到,你付出真心的那个过程,也会让你变得强大。”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道轻笑:“你年纪轻轻,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是上哪悟出来的这些大道理?”
“那你呢,生在富贵门庭,又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年轻有为,你又为何是这般冷漠孤僻的模样?”
梁雁的声音轻缓,狭小拥挤的车厢内,一字不落地都落进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