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自己不过是一个江南国主,焉有资格封自己的儿子为王?
除了他罗幼度亲自认可册封,在诸夏这一亩三分地,任何爵位都做不得数。
李从嘉显然也听明白个中的意思,作揖道:“臣禀陛下,父王悉心侍奉大朝,对陛下一片赤诚。岁币、贡品终年不绝。臣愿以身为质,居于汴梁。只望保全宗庙,请陛下垂怜南方小国,困苦不易。”
罗幼度静静看了片刻,冷笑道:“一片赤诚?真要一片赤诚,江南现在依旧行帝王礼仪?你父对臣下以‘诏令’,岂不知唯有帝王,才能下诏?江南国内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一应俱全。李景诸子皆授王爵,金陵台殿皆设鸱吻,一切排场如皇帝一般无二。除了给朕的上书,自称‘江南国主’,哪有一点国主自觉?朕非庸主,尔等当朕如儿童般好欺?”
李从嘉哑口无言。
这都是事实,从郭荣起就这样了。
表面上李景自称江南国主,甚至为避郭威高祖父郭璟的讳,将自己的李璟改为李景。
但其实在江南,李景一切如常,依旧以皇帝自居,用皇帝排场。
郭荣、罗幼度一直都清楚,之所以故作不知,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南下的借口理由。
此事时机已到,罗幼度自然就不在装作一无所知了。
李从嘉赶忙跪伏在地,高呼死罪,抬头道:“臣这便南下,劝说父王贬损仪制,以示尊崇。”
罗幼度看了李从嘉半晌,淡淡的说道:“朕欲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让我华夏再度展现盛唐万邦来朝之壮举。居士安见大一统之王朝,焉有国中之国的存在?”
李从嘉默然无言。
罗幼度这话一说,显然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
哪有非大一统的朝代,有脸称盛世的?
罗幼度道:“朕知居士仁孝,若居士能劝令尊纳土而降,保江南百姓免于兵灾。朕许你李家享三代亲王之尊,不然我朝大军终有直取金陵之日。不为其他,只为四海归一。”
他顿了顿,留下一句:“居士,好自为之……”便起身离去了。
李从嘉跪伏在地,心情沉重,直到得内侍提醒,方才惊觉,看着周边庄严却不奢华的宫殿,一步步的向殿外走去。
出了皇宫,到了龙津桥,看着桥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周边往来不绝的商人,想着金陵的景象,心底更是沉重。
他自幼在深宫长大,受皇宫亲眷、宫人爱宠,过着奢靡的生活。住的屋子以玳瑁为钉,用绿宝石镶嵌窗格,红丝罗帐装饰墙壁,红罗朱纱点缀窗纸。长大以后往来的都是南唐士人,奢靡浮夸,大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此番远来中原,只为躲避那多疑凶狠的兄长,不想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论及繁华,这汴京未必就比得上金陵。
但汴京却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朴实内敛,欣欣向荣。
为此李从嘉特地与周宗聊过此事,细谈之下,方才明了。自己那个父亲为了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以江南一地养金陵一城。
金陵虽富丽堂皇,却建立在吸取江南百姓困苦上的。
就如江南的朝廷一样,浮夸不实。民穷、国穷,君王、士人却是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