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手臂撑在窗沿上,半俯着身,认真看着她。他今日穿着窄袖白色圆领袍,袖口翻折,上面绘着繁复的宝相花纹,其下隐约可见他精巧的腕骨,修长有力的小臂线条。
他常年习武,饮食自律,穿衣时看起来四肢纤长,清瘦飘逸,其实他手臂并不细。
明华章眼眸黑白分明,水泽盈润,见她停顿,还主动问:“是什么?”
明华裳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脸红了。她偏过脸,掩饰地咳了声,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想好。”
明华章静静凝望着她,显然无法被这个理由说服,但也没再勉强,说:“好,你慢慢想。你说的很有道理,科举选士虽然给了广大寒门机会,但选出来的都是文人,离做官执政还有很长一截路。你总结的这些共同点很有用,有没有想过将它们汇总起来,写成一本书?”
“我?”明华裳听后本能道,“二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书画差得很,写诗更是狗屁不通,这种事应当交由高士,再不济也该由位才女来。”
明华章突然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元宝,微微含笑道:“不要妄自菲薄。那些所谓才子才女作诗是为了歌功颂德,而你却是为死者言,为生者权。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你比他们崇高多了,理应是他们见了你惭愧,你有什么不敢的?”
明华裳怔然,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我……”
“慢慢来。”明华章说,“如果能写成一本书,推广开来,既教长官如何分配有限的人力,又教衙役如何缉凶,那天下冤案错案会减少多少?裳裳,你看一会命案现场就能画出凶手画像,你的天赋不比谢济川差。如今有才之人一心仕途,事于帝王,无人肯事百姓。我希望你不负你的天赋,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明华裳抬眸,撞入明华章眼中。他的视线平静沉稳,静水流深,无声处自有一股力量。
原来明华裳不明白,他为何不知疲惫一样读书习武,勤学苦练,他绝对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还在坚持什么呢?
现在明华裳终于知道了,他并不是口头上追求君子,他是发自内心相信孔孟之言,践行他的君子之道。
明华裳也不知不觉被那股凛然正气感染,慢慢点头:“好,我试试。”
山风穿堂而过,头顶的竹帘轻轻摇晃,两人视线相望,脸颊相距不过半尺。明华章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好像有些太近了,他正想如何不动声色化解,突然身后院门被推开,一道大咧咧的声音闯进来:“热死我了,明华裳,你昨日的疏论写了吗……”
明华章立刻站直,明华裳也赶紧坐正,掩饰性地看书。江陵风风火火闯进来,瞧见这一幕都愣了下:“你们在干什么?”
其实江陵本来没有其他意思,明华章是明华裳兄长,出现在她屋里很正常,隔着窗户说话也很正常,但两人急忙撇清的姿态,却让他感觉怪怪的。
明华章看到江陵熟门熟路的样子,脸色也不太好看:“你来做什么?”
“我来抄……啊不是,看看明华裳的疏论是怎么写的。”江陵对这里非常熟悉,都不用明华裳招呼,驾轻就熟进来翻找,毫无这是女子房间的自觉。他找出明华裳的课业,翻了翻,惊讶抬头:“你没写?”
“是啊。”明华裳诚恳说,“我还等着你们写完,参考你们的呢。”
江陵一脸微妙,说:“巧了,我刚从谢济川那边过来,他也没写。”
明华裳问:“任姐姐呢?”
“她?”江陵夸张地挤眉,“她就算写出来,你敢抄吗。”
明华裳默了下,看向他身后。江陵被吓得一激灵,赶紧回头,看到空空如也的大门长松口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男人婆来了。”
“任姐姐,谢阿兄,你们来了。”
“还来这一套。”江陵嗤之以鼻,不屑道,“就算男人婆真来了我也不怕,以前是让着她,现在她早就打不过我了,课上无非是给她面子而已。要是我认真,打得她满地乱爬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明华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要不再想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江陵昂首挺胸,傲然道,“像谢济川这种小白脸,我一拳可以打五个,只不过要看他的文章,面子上不好做绝而已。”
“是吗?”
江陵毫不犹豫应是,他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奇怪,声音怎么是从身后传来的?
江陵慢慢回头,看到“小白脸”本人正站在门边,笑眯眯看着他:“原来如此,感谢你之前手下留情。”
江陵看到谢济川身旁咬牙切齿的任遥,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任遥将手指捏的咔嚓作响,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满地乱爬。”
院子里响起凄厉的尖叫声,明华裳眼疾手快趴在窗户上,朝外面大喊:“要打出去打,别砸坏了我院子!”
回应的是一阵沉闷的皮肉撞地声,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没有。明华裳半跪在窗户前,颇为苦恼:“好不容易种好的菊花,过几天还要做月团呢,别给我压坏了。”
谢济川从容地绕过案发现场,施施然走上台阶,对明华章说:“你果然在这里,可叫我好找。韩颉有事找你。”
“什么事?”
“多半是为了下山。”谢济川说,“女皇有意在长安过中秋,已下令启程,预计三天后入城。这次迁都声势浩大,三省六部、王孙公主、公侯伯爵随行,镇国公府也在伴驾之列。你来长安名义上是准备科考,祖母、父亲到达,你不出面说不过去。”
长辈们来长安后,明华章的行踪就不能这么自由了,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谢你传话,我这就去找韩颉。”
说完,明华章看向打得不亦乐乎的另两人,沉下声音道:“够了,马上要举行最终考核,你们不想着备考,反而在这里胡闹。”
明华裳心疼自己的月饼,愤愤不平应和:“就是。”
“你也是。”没想到明华章忽然将矛头对准她,道,“脑子里只有吃的,江陵随便推门进来,还在你的房间里翻找,你就由着他?”
明华裳被说得有些懵,诧异道:“可是,一直都是这样啊……”
这竟然还不是第一次,明华章愈发生气了。谢济川看到,说:“一些小事而已,连这也要计较,你未免太小气了。”
“小事?”明华章冷冷看向谢济川,“有男子不敲门就进入你妹妹的房间,还在她闺房里乱翻,你也觉得是小事?”
谢济川摊手,真诚地说:“我没妹妹。”
明华裳险些笑出声来,明华章瞥过来,明华裳立马噤声,乖巧把脑袋搁在窗沿上。明华章看到她茫然无辜还理直气壮的眼神,气得用力敲了下她的额头:“只知道吃。”
明华裳不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她双手垫在下巴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吃怎么啦?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明华章眼神扫过来,明华裳在兄长强大的视线压迫下,不情不愿道:“好嘛,我知道了,下次不给他抄作业了。”
“还有呢?”